第六十二章 鹿鸣宴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鹿鸣宴设在知府衙中，当天天色暗沉，幸而不曾下雨，只有秋风肆虐，吹的景色全无。\n\n邬瑾这位解元，在家中面对街坊邻里和络绎不绝的远亲，笑的面孔僵硬，目光呆滞，如坐针毡供人瞻仰，因此早早梳洗更衣，先到府衙，拜见诸官。\n\n莫千澜、张供奉、程泰山，都在府衙大堂后方的花厅中安坐，其余考官及执事各官都会等到学子们到了再露面，因此只有他们三人在此处烤火。\n\n程泰山身健火旺，让火烘的满面红光，额头上细汗不断，人不住的往后仰，没想到莫千澜虚成这样，刚过中秋就要烤火，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同时扭身和张供奉这位敕使闲谈。\n\n张供奉品阶不高，却是皇帝身边近臣，掌管禁宫人、物出入，权柄甚大，因此无人敢轻视他是个阉人。\n\n张供奉额头上贴着李一贴自制的膏药，满面笑容，丝毫没有被莫千澜所影响。\n\n程泰山端起茶杯，心想：“人精。”\n\n自从多年前死里逃生，莫千澜就变成了一个充满破坏性的漩涡，能轻而易举将身边人卷进去，张供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一心只办自己的差事。\n\n他一边想，一边豪情万丈的对张供奉说起自己当年还曾去参加过武试，堪称是文武双全。\n\n张供奉哈哈的笑，暗想：“幸亏是挨了莫节度使的揍，若是吃程知府一茶壶，脑袋恐怕都要碎了。”\n\n他又恭维程泰山确实是个人才，程泰山也拐弯抹角的为莫千澜说情，莫千澜稳坐太师椅中，只管喝参茶。\n\n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张供奉叹道：“陛下曾嘱咐臣，说莫节度使与莫姑娘一天也未分离过，虽然是恩旨，可到底分离了这二位，莫节度使初听敕诏，恐怕会有难以意料之言行，叫臣不必大题小做。”\n\n“哦？”程泰山立刻面东长揖，“陛下慈恩圣明。”\n\n他复又坐下，端起茶杯，笑道：“陛下这么一嘱咐，若是莫节度使心平气和接了旨，供奉反倒要疑惑了吧。”\n\n张供奉笑呵呵的，并不答话，一切都在三人心中了然若是莫千澜心平气和接了旨，待张供奉回京，陛下就要生疑了。\n\n“今日天公不作美”程泰山正要另起话头，门外小厮撩起一侧帘子，进来向三位贵人禀告本届解元与四位同年已到，正在月台前等候通传。\n\n“今天都来的早，叫他们过来，”程泰山站起来吩咐小厮，感觉这种暖意的屋子，他一刻也无法再忍受，屁股底下都是热气，“干脆往花园里去吧。”\n\n三人出了花厅，莫千澜一出屋子便打了个寒颤，程泰山伸手扶他，这才发现他双手冷做生铁，瞥一眼他，又想到张供奉在一旁，不便言语，只默默收回了手。\n\n李一贴的药对旁人来说是神药，对莫千澜而言，却如同泼在了石上。\n\n三人走下石阶，略站了站，五位学子就一同走了过来，站到五步开外，遥遥一揖到底。\n\n灯火自斗拱飞檐之下汇来，照亮这五位同年的面孔，莫千澜三人的目光毫不犹豫便落在了邬瑾身上高挑劲瘦的少年神态谦恭安然，风采清隽，纵然粗布斓衫，也十分出众。\n\n莫千澜漠然地袖着手，懒怠开口，程泰山却在一旁夸个没完，满腔爱才之意，只恨邬瑾不是他亲儿子似的。\n\n张供奉就在一旁笑道：“莫节度使府上的斋学果然不同凡响，斋仆都是头名，程知府您家的小三爷若不是遭了无妄之灾，想必也是一鸣惊人。”\n\n“哈哈……”程泰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三儿愚顽。”\n\n张供奉道：“程知府过谦了，我看您家小三爷是很机灵的，又会照顾人。”\n\n说到最后三个字，他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n\n莫千澜站在一旁，见程泰山朝他使眼色，开了口：“二位是打算在这里开鹿鸣宴？”\n\n张、程二人连忙就此打住，与学子一同前往花园中。\n\n学子们陆续而至，最后诸位考官与本路执事官也都到了，穿着朝服，依次入宴。\n\n邬瑾身为本榜解元，在府衙中文士引导之下，领众人拜见各官，又朗读《鹿鸣》之章，读毕，便归位宴饮。\n\n邬瑾一面举杯，一面留神莫千澜面色。\n\n自莫千澜发病后，他就再没见到过莫千澜，此时见莫千澜居于首座，面容清瘦，旁人都穿朝服，他却仿佛是禁受不住朝服的重量了，穿一件道袍，双目半张半阖，目光微微地扫向谁，那人必定就要赔笑。\n\n邬瑾见他威严依旧，便悄然收回目光。\n\n“邬解元，”有同年举杯上前，“秋风无情，不如大家吟诗作赋，比试比试如何？”\n\n诸位才子酒到酣处，免不了要在各位官员面前彰显自己的高才，争相做诗。\n\n邬瑾心不在此，搜肠刮肚，勉强应付几首，都不甚佳，罚了数杯，等到宴近尾声时，他便头晕脑胀，面上潮热，起身去了两趟官房，再坐下时，却见莫千澜正望着自己。\n\n火光在莫千澜脸上浮出一层柔光，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窥见他心中在想什么，无论是悲还是平静，他都密不示人。\n\n随后莫千澜冲邬瑾一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n\n这是从未有过的事。\n\n邬瑾一愣，疑心自己是喝多了酒，揉了揉眼睛，才知莫千澜确实是在招手让自己上前。\n\n众人纷纷侧目，目光拈酸、嫉妒、好奇、羡慕不一而足，不敢望向莫千澜，便悉数射向邬瑾满宽州皆知，邬解元不仅是贫家子，还是莫府学斋斋仆。\n\n邬瑾趋步上前，拱手行礼。\n\n莫千澜站起身来，自然而然的将手搭在邬瑾肩膀上：“扶我去趟官房。”\n\n他似是对邬瑾亲厚，又似是将他当做莫府奴仆，满园的下仆不用，非要让邬瑾扶着他去官房。\n\n而邬瑾不理会他人目光，脸上也无难色，伸手搀扶住莫千澜，二人还未迈动脚步，就见张供奉也站了起来，笑道：“解元年轻，毛手毛脚，还是我一道去。”\n\n话音落地，莫千澜、程泰山神情一滞，转眼之间又换了笑意，程泰山有意阻止：“张供奉，哪用得着......”\n\n张供奉径直走到莫千澜身边，搀扶住他另一条手臂：“能伺候节度使，也是我的福分呢。”\n\n邬瑾立刻明白过来莫千澜有话要和他说。\n\n然而张供奉像是一张黏而细密的蛛网，将莫千澜裹在了其中，纵使有泼天之力，也无处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