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向使天下知我名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黄舍利并非独自在山巅，她这种大大方方的容颜至上者，自是哪里有美人就往哪里凑。\n\n事实上是重玄遵先来这里，恰似临风玉树，白衣绝顶，她才跟过来搭讪。\n\n重玄遵当然是有趣且迷人的，但姜望若也在旁边，岂不是双倍快乐？\n\n迎着黄舍利灿烂的笑容，姜望颇是无奈，目光转向旁边的重玄遵，正想嘲讽两句缓解尴尬，重玄遵先开口了。\n\n“今天重阳，正是阁选之日，真君法相都已经临，我等心忧人族、挂切苍生，更是昨天就到了你是一点都不重视啊！好意思叫这么多人等你！”\n\n一身白衣的前冠军侯，俨然站在道德的高处，光芒十分刺眼：“姜真人，何必勉强自己呢？不在乎这个位置可以不参与。”\n\n姜真人愣了一下。\n\n不愧是斩妄啊，竟然预判了我！\n\n他正在飞速措辞。\n\n远远飞来一道洪声，金身耀眼的斗昭从天而降：“等他一会又怎么了？等某些人三年都等了！”\n\n他的声音是如此响亮，生怕有人听不到。\n\n姜望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往旁边站。\n\n太阳不曾在西边升起，斗昭当然也没有那么良善，好心帮他姜某人出头。单纯找个机会攻击秦至臻罢了。\n\n这帮人没一个好惹的，个个都有大人物撑腰，打生打死且由他们去，可别溅自己一身血。\n\n呜呼！\n\n太虚阁说是向全天下开放，追求绝对公平，但真走到了遴选的这一步，不难发现，他姜某人可能是唯一一个不代表任何势力的太虚阁员。太虚第一清白。完全不是那些个关系户可比。\n\n秦至臻一身黑衣，坐在溪流边的白石上。不争什么峰高绝顶，只沉默伫立。闻声抬起眼皮，慢慢地说道：“秦至臻何德何能，哪里担得天下人的等待？诸位愿意等我三年，不是因为我秦至臻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我是秦人。我若是楚人，就未见得会有人等我。此秦威也，非吾德昭。我必知耻而后勇，入阁后好生表现，让自己担得起诸位的等待。”\n\n他说话像是石头往前滚，缓慢坚决，厚重有力。\n\n斗昭冷道：“你若是楚人，的确不会有人等你。泱泱大楚，哪里找不出一个人来？”\n\n姓斗的竟没有直接拎刀砍上去，看来是被“规劝”过，这一架是打不起来了……也是，毕竟这么多大人物在场。\n\n姜望懒得听斗嘴，无聊地转过视线，观察八卦台中的各色人等。\n\n太虚阁定额九人，其中六个名额是确定的，分别来自六大霸主国。\n\n他其实很好奇，剩下的两个名额，竟是谁来争。\n\n起先他以为净礼小圣僧必有一席，虽则去年登门还没有见着人，但今年怎么着也该出关了为了避嫌，他才没有去悬空寺邀净礼一起过来。\n\n但今日在这太虚山门，仍然没有瞧见净礼的身影。而悬空寺止恶禅师、须弥山照悟禅师却都到场。\n\n这佛门东西两圣地的真君同时出现，恰恰说明悬空寺和须弥山都不占有名额要么两家都有，要么两家都没有，不然一定打出狗脑子来。而太虚阁不可能给佛宗两个名额。\n\n洗月庵号称佛门第三圣地，毕竟还未成就，终究无法代表佛门。洗月庵之外，则连提起的资格都无。\n\n“那么佛门在太虚阁里竟是没有代表么？”\n\n来自钜城的鲁懋观，把这个问题宣之于口。\n\n最先睁眼的衍道法相，正是这位墨家真君。近些年来，代表崇古派系的他，倒是频频出现在人前。此时论及佛宗名额，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n\n须弥山的照悟禅师继而睁开眼睛，往山峰这边瞥了一眼，饶有深意地道：“谁说没有？”\n\n“没错，我同时也可以代表佛家！”山顶上黄舍利自信满满地对望昭遵三人道：“我爹是黄面佛！”\n\n姜望恍然大明白，原来如此！\n\n那么剩下两个名额，究竟花落谁家？\n\n天下大宗如偷天府，根本不问世事，极少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而如仁心馆、东王谷、南斗殿、谷这些，也都是可来可不来，\n\n基本上今日列席的几位，就是所有宗派代表了。六真君对六真君，看起来倒是宗门体系与国家体制分庭抗礼。\n\n然则姜望遍思他所知晓的诸派，好像并无一个三十岁真人！谁能入席？\n\n难道三年之后，季成了？未有听说。\n\n在龙宫宴上有出色表现的竹碧琼或许有机会，这几年没联系也不知是何境界，但沉都沉海、轩辕朔失败，钓海楼已是没资格入局。\n\n今日墨家真君鲁懋观来了。\n\n墨家会占据一额吗？\n\n掌握真人傀儡的戏相宜？\n\n还是说戏命已经突破？\n\n环绕巨大八卦台的十二位真君，有五位都是姜望第一次见。\n\n分别是应江鸿、范斯年、宫希晏、止恶禅师，以及白歌笑。\n\n这当中姜望尤其注意范斯年。此人是秦国国相，不仅常在君王侧，是百官之首，还执掌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秦镇狱司，权柄不可谓不足。\n\n他也是列国唯一一个出席此等场合的国相。或是因为许妄还在虞渊镇守，脱不开身。又或者，是最近有什么大动作，要跟那位号称“布衣谋国”的王西诩打对台？\n\n观其法相面貌，颇为清瘦，倒不似传闻中那般凶恶。\n\n“姜小友对我很感兴趣？”范斯年的巨大法相忽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像是一潭古井，幽深难测。\n\n简简单单的问题，却降临渊海般的压力。\n\n在睁眼之前，这巨大虚影只是一种投射、一个印记，在睁眼之后，它就是真正的真君法相！\n\n真君者，当世绝巅。天然俯瞰众生。\n\n渺渺苍生，岂有不朝者？\n\n姜望拱手为礼，不卑不亢地道：“大秦国相，天下弘名。姜望有幸得见，不免多看了两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真君不要见怪。”\n\n范斯年淡声道：“说到天下弘名，这几年倒未有及得上你姜望的。我对你可也很感兴趣。”\n\n姜望道：“这是我的荣幸。往后也请真君多加监督，规束我言行，免我行差踏错。”\n\n范斯年倒不至于同一个后辈真人唇枪舌剑，只呵呵笑了两声：“好说。”\n\n这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便算是揭过，双方都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n\n但这又不是私下传音，在场可也不止他们。范斯年可以决定聊天什么时候开始，但不能决定聊天什么时候结束。\n\n“束你什么言行？”却是屈晋夔的法相不知何时也睁眼了，冷不丁插话，严厉批评姜真人：“谦卑是美德，过分谦卑就虚伪。你已经做够好了，西境谁能及你？有些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趟黄泥！你也要听他规束？你们都八竿子打不着，秦国人的手有那么长？”\n\n这位大楚帝国的虞国公，生得是相貌堂堂，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堂皇气象。屈舜华的美貌，多多少少有些继承。\n\n但他其实是楚国四大三千年世家核心人物里，最平易近人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自己开个黄粱台，亲自做菜给人吃。\n\n他不像淮国公左嚣那么霸道，没有宋菩提那样的杀气，也不像安国公伍照昌那样冷。\n\n姜望犹记得随屈舜华去拜访这位公爷时，虞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给人一种松弛的感觉严苛的主人绝不能叫下人如此放松。\n\n而此刻眼神一肃，却也顷刻体现威严。一字一字，都劈头盖脸地往范斯年身上砸范斯年少年时期被仇家追杀，是躲进粪坑里才得脱身。所以才有这一句趟黄泥。\n\n“哈哈哈哈！”止恶禅师的金身法相一阵摇晃，止不住笑道：“有些人就是自以为是惯了，不吃些教训就不懂得悔改。几千年都是如此。哪有变化？”\n\n他没有眉毛，故而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n\n但笑起来的时候，不止是凶，还加了许多狰狞，使得凶中有恶。哪里像个和尚！\n\n相对于范斯年，他的年龄和辈分，的确可以给予几分“忠告”。\n\n涂扈笑眯眯地道：“止恶禅师在说谁啊，我怎么听不明白。不妨具体些，谁这么不懂事，竟然惹您发笑？”\n\n一开口就被围攻，范斯年却也并不恼，一脸的风轻云淡、岁月无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辈绝巅，更应有所承担。姜真人有大功于人族，当然自由无羁。但他既然要入阁太虚，担当重责，我们这些年纪大的，总要在旁边看一看的。”\n\n屈晋夔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翡翠扳指，雕刻秀丽山河，煞是漂亮。此刻他漫不经心地转着这枚扳指：“哦？这么说，你同意他入阁？”\n\n此言一出，环八卦之台的诸多巨大法相，同时睁眼。\n\n一道道恐怖气息冲天而起，仿佛将这太虚山门，都拔高了万丈。所有衍道真君，全部到齐，法相皆临！\n\n大齐军神姜梦熊，一脸的生人勿近：“那就表决吧。”\n\n说着他抬了抬眼皮：“我同意姜望入阁。”\n\n姜望愣怔在原地，脑瓜子嗡嗡的。\n\n这就……开始了？\n\n不选一选吗？\n\n不说说条件？\n\n不用我拔剑打几场……一场都不用打吗？\n\n？人到齐了吗你们就这样？都不用问问有没有人跟我争名额？\n\n我被内幕操作了？！\n\n原来我才是关系户！\n\n从迷惘到质疑再到理解，他只用了一息时间。最后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质朴的笑容这就是真人速度。\n\n屈晋夔盯着范斯年。\n\n范斯年笑着摊了摊手：“太虚阁本就是给年轻人搭建的平台，姜望又是史上最年轻的洞真修士，我为什么不同意呢？”\n\n屈晋夔‘哦’了一声：“既然范相国都同意了，那我也同意吧。”\n\n范斯年道：“您最好是一直这么支持我。”\n\n“正表决呢，无关的话不要说，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多不严肃。”屈晋夔批评道。\n\n范斯年微微一笑。\n\n“姜真人年纪虽不大，但敏而好学，知书达礼……我是深知的！”司玉安鸣剑于鞘，震耳欲聋：“我不仅支持他，我还号召大家都支持他。这样懂礼貌知进退的年轻人你们都不支持，人族还有未来吗？！”\n\n青崖书院院长噗嗤一笑：“司阁主说得这么严重，我是不支持也不行啦。”\n\n白歌笑果然爱笑，也笑得很好看。\n\n这位许高额的大靠山、叶大真人的画友、四大书院里唯一一个女性院长，身上有一种极少见的洒脱的气质。\n\n这些个衍道真君，谁不是身系万钧，谁不是劳心劳力？个个心事重重，恨不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有莫大的意义。唯独她给人一种万事不萦的感觉。\n\n就连来参加太虚阁表决，她的姿态也是极轻快的，仿佛全看心情。\n\n有这样的院长，难怪青崖书院奉行放养政策，讲究一个任性自然，弟子都野蛮生长。既有三绝才子莫辞那般才华横溢的弟子，也有许象乾那般……额头高的弟子。\n\n一切发生得太突然。\n\n这就……五票了。\n\n再加上止恶禅师和照悟禅师那里必得的两票，以及神冕大祭司涂扈早前承诺的一票……\n\n姜望入阁已是板上钉钉，势不可挡！\n\n一共十二位真君表决，只要七票同意，就锁定席位。而姜望现在已经提前锁定八票。\n\n此时就已经可以说，他是天下共推的太虚阁第一位阁员！\n\n黄舍利当即跟他庆祝：“这下你得请我喝酒吧？”\n\n越在如此时刻，越见真人气度，姜望一点波澜都没有，淡定地道：“不到结局，都有变数。不要高兴得太早。”\n\n黄舍利白了他一眼：“假谦虚！”\n\n他们在私下传音，并不能避开诸位真君的耳朵。\n\n代天子掌弘吾军的宫希晏当即道：“荆国在苦地，但姜真人之名，亦是广传。神临就立六千里镇魔碑，太虚阁员非他能谁？我支持他入阁，同时我也期待，新一辈的年轻真人，能够打破我国中山燕文的镇魔记录。如此方知，今已胜古。如此方知，我们这些提前走上绝巅的人，对的比错的多。”\n\n弘吾乃上护军，是六护第一，也是荆国天子三支亲军中的一支。\n\n能够执掌这样一支军队，宫希晏的实力可想而知。他的面相倒是偏柔弱的，但谁若是以柔弱视之，必然非蠢即瞎。\n\n“六票了。”黄舍利传音计数。\n\n照悟禅师立即给出尘埃落定的一票：“我须弥山从前、现在、以后，永远支持姜真人！这一票我绝无保留。”\n\n“七票！”黄舍利声音也抬起来：“请喝酒！”\n\n涂扈笑眯眯道：“我代表伟大的苍图神，支持姜望入阁。”\n\n止恶禅师瓮声道：“佛爷代表自己，支持姜望入阁！”\n\n鲁懋观严肃地道：“钜城支持姜望入阁！”\n\n然后是来自三刑宫的法家大宗师吴病已。\n\n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太虚阁的意义，我不想再描述。姜望经历了什么，做过什么，我也不必再向诸位复述。大家都有耳朵听，都有眼睛看。纵观姜望人生二十六年，胜过太多尸位素餐的高位者，胜过太多所谓真人蝇营狗苟的一生。若姜望这样的人都不能进太虚阁，我认为太虚阁就并没有存在的必要。太虚派的牺牲，也是徒劳！虽然现在已经这么多票，他入阁已成定局但我还是要说，我坚决同意姜望入阁。这是我吴病已的支持，也是法家的态度。”\n\n最后是应江鸿。他抬起双手，鼓掌道：“我代表景国、代表道门，欢迎姜真人成为第一位太虚阁员，欢迎这样一个全新时刻的到来，我相信这是一个灿烂的开始！”\n\n偌大八卦之台，霎时间掌声如雷鸣。\n\n道历三九二六年九月九日，天下诸方会于太虚山门。\n\n姜望以毋庸置疑的投票结果，成为第一位入阁太虚的当世真人！\n\n时年，二十六岁。\n\n(本章完)\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