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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偏暖,落在人身上,也不似夏日那般灼烧着。

可在这温柔的光里,鹿听晚觉得,怎么都热。

热意从耳尖开始蔓延成绯色,缓缓染上了脖颈,在少女白皙得近光的肤色上愈加明显。

鹿听晚挣开他的手,总算是从少年无形的拥抱里逃了出来,她垂着眸。

心里还是觉得怪异,有些烦,却又说不上是烦躁的感觉。

小奶猫低着头,看上去有些丧气。

言璟轻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语气里的宠都快满溢了出来,“我错了,小猫别生气。”

“……没生气。”

鹿听晚轻声说,她抬手揉了下耳朵,是有些烫。

“走吧,进教室了。”

言璟说。

鹿听晚走进后门,目光落在板报上,在白日里,板报上的深渊和羸弱的灯火不足一比,孤独和沉寂感会更重上几分,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人们为它驻足停留的欲望。

是一眼能将人带进意境的画。

彭雪帆的座位就在最后面,靠近板报的位置。

鹿听晚的目光扫了过去,淡淡的,淡到彭雪帆看不出她眼神里藏着的是什么意味。

彭雪帆下意识地咬唇,心里慌乱得像是有蚂蚁再爬,咬在骨上,察觉不出什么痛处,可又后知后觉地涌上了一阵恶心难受。

她真的没想过鹿听晚这么会画画。

这种功底,不是从小到大学画,是做不到这虽简却繁的笔法。

不对。

鹿听晚的画作最吸引人的地方,还是意境的灵动,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深远。

这个笔法,是多少学画者穷极一生都做不到的。

正如那个美院的老师所说,是老天赏饭吃。

可她自己呢……

她自问不过是中等的水平,只是和大多数人保持在同一境界。

彭雪帆咬着唇,手上的动作止不住的发颤,她甚至说不清这感觉是因为什么。

“笃笃——”有人在敲她的桌面。

少女的手指白皙修长,干净的猫眼纯澈,她静静地看着她,连着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软的,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人心里那般。

“让我来澄清,就不好玩了。”

……

老陈兴高采烈地走进教室,眉眼里是止不住的欢喜,“同学们同学们,有一个好消息!”

老陈是鼓励派的老师,隔三差五,不管有事没事都会说有好消息。

就连上次多增加了一次月考,老陈也是这么开心的。

在熟悉了他的套路之后,班上的同学已经是相当麻木了,连着点反应也没有。

老陈:“诶!打起精神来啊,这么美好的天气,你们这十六七岁的孩子,怎么都还没有这个四十多岁的精神。”

杨洛:“老师您有事说事,别热场子。”

老陈脾气好,被同学偶尔怼两句也是没有什么脾气的,这会笑嘻嘻的,“事关班级荣誉,大家精神一点。

上午美院老师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彭雪帆同学负责的黑板报这次被评为了年段唯一的一等奖,唯!一!的!”

校园的板报,大多还是为了鼓励学生为主。

一个奖会选好几个不同班级。

但是这次的选拔出来的一等奖只名额只有一个,这决定是几个老师都一致通过,只让A班得一等奖。

为什么?

因为别的班级板报贴出来,怕同为一等奖,对比太惨烈,就像是应了那句“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大家的掌声有些延迟,稀稀拉拉的,一点也不热烈,像是都没想起来彭雪帆是谁,左顾右盼了好一会。

老陈意识到了尴尬,“来,彭雪帆同学这次也辛苦了,站到讲台上来,说说你这次出黑板报的大概构思和获奖感言。”

这也算是在给彭雪帆一个表现机会,青春期的孩子嘛,会多或少都会对获得老师和同学们的瞩目开心。

有几个同学帮忙暖场。

“彭同学加油!这次真的是神仙画画!我从来不知道板报还能这么好看的!”

“就是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技能,真的太让大家震惊了!看早上那老师的话,你这就是清美的苗子。”

“大胆上去讲讲!这次真的是好看哭了!”

“……”

彭雪帆从来就没有上过这样的大场面,她脸颊泛红,连连摆手,“不了,其实这次板报,不是我……”

她说话的速度有些慢,老陈以为是害羞,“别怕,大大方方上来跟同学们讲讲,这个以后到大学上啊,社会上啊,都是有好处的。”

彭雪帆咬着唇,声音虽小,但足以让班上每个人都听清,“对不起,但是这次板报不是我出的。”

“啊?”

老陈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这个。

班上静了一会。

从早上到现在,也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同学来A班看板报,全都在说画这个板报的是神仙,还对着这位并不认识的彭雪帆同学一顿乱吹。

尴尴尬尬吹了半天,结果现在才说不是她出的板报。

这……

蒋怡文纷悠悠哉哉地靠着椅背,“我早就说了,不是那个黑妹画的。”

因为彭雪帆的体型算是瘦了不少,中等水平,也再算不上胖了。

现在换了个新的外号,叫做黑妹。

“怡文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这个板报不是彭雪帆画的?”

蒋怡文一进教室,看到板报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看就他妈知道是鹿听晚的手笔。

虽然承认这个是让人觉得难受。

她再也没能见过,能像鹿听晚那样一眼让人惊艳的画。

鹿听晚可真像是个大魔王,轻而易举地笼着别人的优秀,在她之下的每个人,都看不见光。

“就是知道。”

蒋怡文回神,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你的东西,别想着改名换姓。

享受了一早上现在才说,也真是搞笑。”

说句难听的,正主在这。

不得不说罢了。

蒋怡文的话像是引导了舆论,班上窃窃私议的声音越来越大。

彭雪帆情绪有些失控,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音量骤然提升,“我都说了不是我!你还要在这嚼什么舌根子?

!”

早上来的那位美院老师,也是个急性子,连着夸人夸了一通,彭雪帆迟到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波彩虹屁给吹晕乎了。

加上看到鹿听晚画功的震惊,她心乱如麻,失神得只是在点头。

等反应过来,误会已经造成了。

不是她画的。

那些所谓的经验分享,也不是她能做出来的。

“彭雪帆你现在还挺牛逼啊?”

蒋怡文也不是什么能被人怼的性子,当场冒火,气势十足,“用别人的画署名,奖状贴在了红榜上了,整整一个上午到现在,你没聋没哑,现在才说你还有道理是吧?

在这里跟我立什么牌坊呢?”

彭雪帆卡住:“我……”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不要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同学之间,不可以这样的!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来,都坐下。”

老陈出来打圆场。

蒋怡文狠狠用眼神剜了一眼彭雪帆,也没有在班级上闹起来的打算,嘴唇翕动,像是对她说了什么,便坐下了。

“雪帆,我记得这次板报是交给你负责的啊。”

老陈摸不着头脑,“不过同学帮助下画板报也是正常的,不是你的话,那是谁画的?”

彭雪帆的视线往前方看,少女即便是穿着统一发放的校服,在满是人群的地方,也是一眼能让人瞧见的存在。

马尾时不时随着动作轻摇,低头写着题,安静而乖巧的。

这里发生的争吵,像是与她无关。

是啊。

都是她的。

彭雪帆:“是——”

鹿听晚停下笔,打断彭雪帆的话,“老师,板报署名更改了吧。”

“……啊?”

老陈没反应过来鹿听晚话里的意思。

鹿听晚的座位在前排,她看不到彭雪帆现在的样子,倒也是省事了许多。

“老师,这次我和书云都帮忙了,生活委员和几位同学辛苦跑商店买的颜料和画笔。

班级荣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也没有必要在板报上去写一个人的名字。”

“老师让主任把红榜上的奖状,改成高二(A)班就好。”

“这,”老陈有些犹豫,又觉得鹿听晚说的有道理,“这还是要问问雪帆的意见。”

鹿听晚转头对上彭雪帆的目光,猫眼轻轻弯着,语气很平,“那雪帆,你有意见吗?”

彭雪帆:“……没有。”

……

下课。

即便是彭雪帆说了板报不是她,但具体是谁画出来的,也没有一个定论。

相对之下,同学们便默认,还是以彭雪帆为主画出来的板报,这也是代表着A班的荣誉。

兴奋之下,仍有一大堆人围到她的桌位上吹彩虹屁,其中还有不少外班的同学过来看。

那个教室无人的角落,逐渐看似满布的人声,热烈的庆贺着,氛围渲染到整个班级里。

像是察觉到了谢书云的目光,彭雪帆低下了头,尴尬地笑着让同学们回座位,轻声细语的,却不再毫无自信。

谢书云拖着下巴看着鹿听晚。

明明是她的荣耀,这一切却又像是和她无关那般。

淡漠到极致的不关心。

彭雪帆走到鹿听晚的面前。

宽大的校服在她身上已经不若以前那般显胖了,身形也隐约能看出些轮廓来,只是脸颊上还有些散不去的痘印。

她很直接,也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意思,低着头道歉,“学神,今天这件事情,对不起。”

“是我的问题,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解释清楚,我没有想过要冒用你的署名,如果你还是介意的话,我可以和老师说清楚的。”

鹿听晚刚放下笔,她抬起头,“不用,署名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彭雪帆咬着唇,欲言又止,“……真的对不起。”

鹿听晚:“说清楚就好了。”

“那署名……”

“用高二(A)班就好,板报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谁去出风头,是为了班级。”

鹿听晚偏头看她,眸光干净而清澈,“无论你是不是故意,但是这件事——”

“我不会再忍有第二次。”

说简单一点,叫做更换署名。

说难听一点,叫做抄袭盗窃。

彭雪帆顿了一会,垂着头看不清眸光。

“好。”

鹿听晚轻声叮嘱:“还有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告诉别人。”

“啊?”

彭雪帆没明白她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不告诉别人板报是你——”

鹿听晚点头:“嗯。”

彭雪帆猜不透她的意思,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两人话里的生疏和陌生感充斥,对话也持续不了多久,彭雪帆又连着的道歉了几次,态度诚恳,鹿听晚也没感觉出她话里的恶意,便直接让她回去了。

“小晚。”

鹿听晚抬眸便是谢书云愤懑难平的目光,她笑,“怎么了这是?”

谢书云膈应得慌,“小晚,为什么不说。”

鹿听晚是天生的无辜猫眼,垂着的时候,更显了几分的乖巧。

她连着声音都很淡,听不出感情,“你知道的。”

在那个时间节点之后,她不想再把伤口揭开给别人看。

无论是谁。

都没有二次伤害谁的权利。

今天这件事。

在一开始,在最开始,在最初始的时候。

她就没有打算用上自己的署名。

只不过事情变化得突然了些,她没有让自己的画作变成别人名字的癖好。

现在署名更改,结局已经让她满意了。

谢书云突然哽住,揉了揉眼眸,“可小晚这原本都该是你,都是你的……那个画画明明也……”

鹿听晚:“班级的荣誉,是大家的。

彭雪帆在我说之前就公开承认不是她画的,如果她今天没有自己说明白,才会是另外一个处理方式。”

“但是她主动说了,对吗?

她并没有抢走我的什么东西,她也抢不走我什么东西。”

“这件事的本质上,我们都是在为了一个整体努力。”

鹿听晚听出她话里的哭腔,伸手帮着谢书云擦眼泪,“我都没有哭,你也别哭,嗯?”

“你永远都不哭,你永远都不愿意哭。”

“明明就很难受,我……我帮你哭。”

谢书云抽噎着,还是忍不住跟着鹿听晚的话把眼泪收回去。

那副板报,现在看来,画的就是鹿听晚本身。

她走在黑暗和深渊里,祈求见到星光灯火。

她没法重头再来,却希望他们能有坚持到底的勇气。

鹿听晚是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她藏着自己的难过,藏着自己的绝望,藏着自己遥不可及的梦。

却在鼓励着别人。

谢书云一直都知道。

也只有她知道。

鹿听晚走到现在的每一步。

到底是用尽了多少力气去奔跑。

就像是那段时间流行的那句话——

“只有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毫不费力。”

……

谢书云的情绪说来就来,一时半会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鹿听晚也不是什么会哄人的性子,只能按照会让她开心的方法,点了两杯奶茶,自己到小树林去取。

比起上一次来,这次倒是熟门熟路了不少。

鹿听晚低着头看骑手的位置,成功地找到了那个神奇的狗洞,拿到了奶茶。

不知道为什么,拿一次奶茶,弄出了特工接头的气势。

鹿听晚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奶茶刚准备走出小树林,旁边一角便传来了几道谩骂和抽噎着的哭声。

她停下了脚步。

风过枝桠,声音像是经过了一层特殊的处理,模糊不明却也是不挡恶意。

“你今天上课不是很拽吗?

跟谁狐假虎威呢死黑妹!现在就不说话了是吧?”

“你以为鹿听晚能罩着你多久?

她也是可笑,以为帮了只可怜的兔子,没想到转头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彭雪帆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怎么知道是她?”

蒋怡文像是被噎住,“你管老子怎么知道的,做了亏心事还想要让别人不知道,活该你也就是个黑妹样。”

“……”

周围的哄笑和嘲讽肆意蔓延,穿透在林梢里,叫人起了一身的磨骨的冷意。

鹿听晚长叹了口气,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彭雪帆到现在还学不会反击。

小树林的茂密对一个路痴来说,很不友好,甚至是她还没反应清楚方位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谁在哪里!站出来!”

鹿听晚本来也没有想要的躲藏的意思,不用辨别方向,就看见在一颗繁茂的榕树下,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彭雪帆,她动作始终如一,没有人禁锢着她。

身边还围着几个嘲笑的少男少女,脸上的笑容冰冷且凉薄。

蒋怡文看见了她,“呦,学神啊。”

她一出声,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也跟着落了过来,讥讽地跟着问好。

鹿听晚打量了一下彭雪帆和那群人所在的位置,但凡彭雪帆有一点想反抗的心思,跑出那个圈,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彭雪帆在跪着。

彭雪帆也跟着看了过来,眼底满是泪水,脸颊上像是还有红痕,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学神,你救救我……”

鹿听晚知道,校园暴力这件事本身,就对受害者是一件囚笼般的存在。

最初的时候,笼子外面是上了锁的,随着时间流逝,锁会被褪掉,形同虚设,但里面的人却不愿意再走出来。

受到伤害的过程很疼,走出来的时候也很难,可人终究是要成长的。

她能救她一次两次,但是她救不了她一辈子,她负责不了别人的人生。

“我不会救人,也救不了谁。”

鹿听晚和彭雪帆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她能看懂彭雪帆眼里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她的回答像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小树林的鸟鸣声唧唧喳喳的,瞬时成了这林子的唯一声源。

“想要不被欺负,就自己试着站起来。”

少女所站着的位置,逆着光,暖金色的日光温柔地撒在她身上,她像是生来就被上帝偏爱的姑娘,精致的五官似是细细勾勒出的,那双莹亮的猫眼里,不染一丝杂质的干净。

少女清润的声音融在风的尾音里,她说——

“我不会帮甘愿跪着的人。”

“而你,为什么一直在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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