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坟边的依眠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郊外，山坡上一座孤坟。

这个坟墓埋得很草率，浅浅的一个草堆，连个墓碑都不敢立。

这个坟里埋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女人，另一个是他的孩子，还在他女人肚子里，都还没有成型的孩子。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他跪在这里，已经跪了好长时间。

脸上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

一夜之间，他憔悴了不少，瘦了不少，脸上的胡渣也长了出来。

他眼睛红红的。

他内心有怎么样的痛苦，怎么样的愤怒，怎么样的仇恨，这些都不用说。此时，在他的心中，最浓郁的，却是一种后悔，一种懊悔，追悔莫及的懊悔。

自己与这个女子因为命中注定的缘分在一起了。

因为自己奇特的身世，性格和不同常人的经历，自己的心狂躁，扭曲。从小到大，受够折辱，得不到人的爱，内心痛苦压抑得不到发泄。

自从认识了这个女人之后，自己所有的痛苦怨恨都发泄在这个女人这里。也是在这个女人这里寻找到了港湾，在她这里寻找到了自己心灵平复的地方。

这个女人太温柔了，就像水一样，无声无息的，浸润着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浸润到了自己的肌体里，浸润进了自己的骨子里。自己却不知道她对自己有多么深的影响，有多么的重要！

表面上，他没有把这个女子看重过。潜意识里只是觉得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她对自己的温柔和爱，还有对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好像是应该的。

自己到她那里去给她钱，好像就是一种对等交易。在自己虚伪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看不起她是个青楼女子。

在自己的心里始终都认为自己在爱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女人，那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梦幻一般的女人。

以及一直被这种虚幻的现象给蒙蔽了。

自己的心，就只是属于那个女人。

对坟里躺着的这个女人却从来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感觉。

可是，事实在这潇瑟郁郁的尘俗凉楚山风中，在这阴沉冷漠的阵阵尘灰扑打里，自己跪在这个简陋凄伤的孤坟边的时候，自己的心才真正的明了过来，才真正懂得自己的心究竟是想要什么，自己心里真正爱的是谁！

只是现在已经晚了，明白这份感情已经迟了！

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心里执着的爱是那个叫“入梦”的女子。到现在他才恍然明白，那不是爱，那只是幼小的自己严重的缺乏别人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的情境下，那个女子来到自己面前，给痛楚孤凄无助自卑的自己没有一点点嫌弃的拥抱，给冰冷的自己温暖，给自己那两块大大的糖。

还有她长长睫毛上挂着的对自己滴下的心疼的泪珠，让他第一次感到在这冷酷残忍的冰寒世上，除了爹爹和哥哥之外，还有别的人爱他，尊重他。

自己心里就对她产生了一种受宠若惊，一种接受，和爱慕。

渴望着她能够再回到自己身边来，能够再用她散发着淡淡轻香的胸怀拥抱孤凉无依的自己，能够再用她肌体的柔软来温暖冰寒痛伤的自己。

可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就根本没有再出现过。久而久之，那个女人在自己的心中已经被神化了，已经被自己孤单凄情的心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多少次，多少次啊……在自己脆弱卑微孤寂渴求的精神情感世界里，把她给描绘修饰成了一个神人，一个遥不可及的仙子。

自己却不明白，还执着的认为那就是自己的爱，就是自己心里的爱人，就是自己所爱的女人。

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已。

离自己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一个虚幻的幻想罢了！

自己爱的是自己幻想中的一个完美无暇的绝品，而并不是那个真实的人，不是那个真实的叫“苏入梦”的女人。

在自己的灵魂深深处，真正让自己爱的，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而不能脱离，而不能够割舍的却是这个女人，这个现在躺在这里潮湿泥土下面静谧长眠的女人。

天知道，自己有多么，多么的依赖她呀！！

可是……

她就像一条无声无息的小溪水围绕着自己，静静地，流淌在自己的身边，洗涤自己身体和心灵上的伤口痛处。还有无所保留地给自己她的温柔，把她深挚的爱，浓郁郁的关怀，还有如母亲般宽阔的慈怜和包容，无声无息地浸入进了自己的肌体骨髓，并深刻浸融进到了自己浮躁干涸，迷茫无依的灵魂里。

自己的痛苦，暴躁，还有扭曲，都是在这个女子面前融化。

只要跟她在一起，所有的这一切疯狂都会消失；所有的一切烈火都会熄灭；所有的一切狂躁，惶惑，不安都会归于平静！

而这一切，也就只有这个女人能给予自己！

她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自己平息下来，让自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挺胸做人，鼓足勇气自信！

这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爱和柔情。

也是因为自己对她无所忌讳的爱和信任。

其实在自己狂躁冷暴距离的外表下面，自己的心早就接受了她，认可了她，并且已经不知不觉间早已深深地依赖并爱上了她！

可是，可是自己竟然不知道！！

竟然被虚妄的妄想给支配着，一直可笑地追寻那根本就不可能，根本就不真实的幻想。却把身边这个现实而浓挚的爱，给摒弃，给忽略，甚至轻视贱踏！

他的心好后悔，好疼啊！

但是他此时又能说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有跪在这里，跪在心爱女人和孩子的坟前默默地追悔，怀念，遗憾，绝望，迷茫……

还有乱……

他伤痛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流泪，流泪……

他在用他的心给泥土里的那个女人交流，向她忏悔，向她迟到地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意。

对她深浓而遗憾的爱……

原谅我啊！

原谅我……

我的丝莹……

对不起，对不起！！

我明白得太晚，一切都明白得太晚，已是来不及了啦！

对不起，丝莹，你叫我怎么能够原谅自己！

因为我，带给你多么大的伤害！

此时的我多想弥补……

却……

无能为力！

男人怆然泪下。

啊！

我，我……

我却无能为力呀！

哦！

多么想你啊，我的爱人！！

这个男人哀哀地看着这个无声无息，没有回音的坟墓。

没有了，从此往后，无论是风霜浸蚀，或是和沐春风……再也没有了，她如水如云温柔的眼眸来润湿自己枯伤的心；再没有了她恬浓热情的拥抱，如雪葱管纤指在自己青发丝间的无声穿梭，抚息着自己狂乱迷惑，不安分蠢蠢骚涌，且惘痛无依靠的青春躁动，让自己偏执的冲动与撕心裂肺的痛苦平静下来……

再无了，自己的快乐，成功与她分享时，她欣赏，甚至崇拜自己的那抹柔暖目光如烟萦绕自己……

啊……

泪……

莹光闪闪的泪水，怎能再人为地止住！如洪如瀑倾淌下来，湿了满面，湿了衣襟，湿透了这个天与地。

冷冰冰的天，与地。

坟边的荒草凄凄，被风吹动，摇晃着。

多么想把这个女人给搂抱起来，搂在自己的怀里，再也不要放开！！

他看着这沉默不语的坟墓，一直就这样看着，一动不动。

又起风了，一股一股地扑打过来，卷起地上的尘灰，扑打在坟前的这两个人身上，扑打在这沉默不语的坟莹上……

偏执的他，又开始不同常人的疯狂了。

他真的疯狂了。

他掏出身上的匕首，开始挖这墓。

一刀，一刀，挖松这个坟堆的泥土。

他把匕首甩开，直接用双手挖这个寂然的坟，不停地挖，把泥土刨开。

见他这样疯狂的动作，站在一边的线儿吓着了。

“公子，你在干什么？”

男子不语，继续着自己的动作，继续挖刨着这个坟墓。

线儿惊叫着扑过去，抓住这个男人的手，“公子，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施小丹甩开她，不说话，继续挖刨。

线儿大声地：“公子！公子！”

她扑过去把男子紧紧抱住，企图阻止他这疯狂的动作！

施小丹：“哦，线儿，你不要阻拦我，我要把她挖出来，我要抱住她，我要抱住她！！我再也不要她离开我，我再也不松开她！还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线儿哭了起来，“公子，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啊！”

“我知道你对姑娘的心，我知道！”

“可是，可是姑娘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就是把她挖出来也只是一具尸体呀，公子！”

他不说话，甩开这个女子又继续他疯狂的动作。

线儿跪在他面前失声痛哭，“公子，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对姑娘的心，是真心真意的！”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要让她亡者入土为安呀！她已经埋下去了，又把她挖出来，你这岂不是在害她，不是让她不得安宁吗？！”

施小丹：“……”

听到这些话，这个男子停下了手中疯狂的动作，愣在那里。

线儿：“公子，你可不能呀！已经埋下去的人，你再挖出来，你可要怎样的伤她，你可要怎样的伤她呀！”

施小丹怔在那里，脸色惨白。

良久，他捂住脸，颤抖着，哭泣着，“啊！啊！”

“丝莹，这可叫我怎么办？这可叫我怎么整呀！”

“我多想看你，我多想抱住你！丝莹，叫我怎么做呀？！”

线儿哭着：“公子，姑娘走之前她曾经嘱咐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要我告诉你，虽然她身份卑贱，可是她至始至终都是清白的，她也就只有你一个人！”

“她让我告诉你，叫你不要为她报仇，她只希望公子你好好的。她要你离开正渭，不要再回正渭。”

“姑娘她真是厌倦报仇，厌倦仇恨，实在是厌倦呐！”

“她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去找一个你真正心爱，也真心爱你的人。只要你开心了，就算是你忘记了她，她也是不会怪你的！”

“只要公子你快乐健康平安，姑娘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公子你，你可不要迷失了心窍，可千万不要伤了你自己！不然，公子你可就辜负了姑娘对你的一片心呐！”

听着女子这样转说心爱女人对自己的话，这个男子心痛万分，如刀切割，已是疼痛得支离破碎，抽髓断筋般的酷痛！

已是，疼痛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伏在这个坟前，啜泣着，啜泣着。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里哭泣着伤心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晚了下来。风也一阵比一阵的大了起来，吹动着这个山坡上的树和草，天地阴沉沉，有些冷清，也有些阴森了。

线儿抬头看看这乌沉阴郁的地方，身上不由得泛起鸡皮疙瘩，还是有些胆怯了。

“公子，咱们还是走吧！天已晚了！”

听了她的话，施小丹没有回应。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旁边，把一颗小树砍下，用刀几下把这个树桩削平，然后来到坟前，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这个木桩插进去，用刀在上面刻了几个字。

女子看见上面这样写着：“爱妻丝莹及爱子之墓”。

下面落款：“夫施小丹”。

“丝莹，来世，来世让我明媒正娶你为我妻吧！丝莹！”他看着墓碑，心里喃喃对泥土下安眠的女人许诺着。

泪，又模糊了眸……

男子呆立半晌，“线儿，走吧！我送你回城。”

他不再看这个墓，带着这个女子离开了这里。

风一阵一阵地吹，卷起地上的荒草扑打在这个墓碑上。

坟孤独地矗立在那里，静静的。

看着这对男女，逐渐走远。

到了正渭城门外，施小丹：“线儿，正渭城到了，你进去吧！”

线儿：“公子，你呢？这么晚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施小丹：“……”

“不了，我就是送你回来的。”

线儿：“那公子你要做什么打算呀？”

施小丹：“我自有打算，你自己回去吧！”

线儿：“公子，我会去寺院请僧人给姑娘和孩子念经超度，不然，自杀的人灵魂会很苦的，不得解脱！”

施小丹：“嗯，谢谢你，线儿。她有你这样的姐妹，也是她的福气。”

线儿：“你……自己要多保重啊！”

他看着女子进了城，自己又转身往回走，往那个女人，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长眠的那个地方走去。

天色越来越晚了，荒郊野外的，回响着野兽时而的鸣叫声，还有阴森森的各种怪异的声音。

这个男子就像没有听见似的，没有表情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逐渐地，他又看见了那个坟，还有自己给妻儿立的墓碑。

他走了过去，在那里呆呆站了半晌，坐下来，靠着这个坟堆躺了下来。

他觉得太疲倦了，他想歇息一下。

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风一阵一阵的，夹杂着尘灰扑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身边的坟堆上。

他恍是感觉不到冷似的，也感觉不到这荒郊野外夜的阴森恐惧。

就这样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