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心如雷震醒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施小丹站在那里，呆了半天，缓缓地朝村子里走去。

他循着那个文迁儿跑的方向走去，到了一个小院子边。

看见一个妇人站在那里，正在大声地吆喝这个孩子：“迁儿，又出去野了一天，这样叫唤你也不回来！爷爷和奶奶都已经等你急了，他们肚子也是饿了！”

“快去把晚饭端出来！”

本是顽劣的小孩，却在母亲的教训下，乖乖听话地赶快跑进了屋。

这时母亲抬头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那个乞丐。

这时小孩儿把饭菜端了出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他抬头看见那乞丐，黑下脸，“你怎么跟到这里来？快滚出去！”

说着要捡起地上一个石块就朝那人打去，石头溅在他身上。

那个乞丐却没有动的意思，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个母子俩。

母亲喊住了儿子：“迁儿，你干什么！”

她拿起几个饼走过去，递给这个乞丐：“来，给你。”

施小丹看看她手中的饼，却不接。

他抬头沉默地看着这个女人。

女人见他不接，有些奇怪，“怎么，不够吗？好吧！”

她又转身回去，多拿了两个饼过来递给这个男子。

但施小丹依然不接饼。

看着这个女人，半晌：“这里，可是文将军的家？”

听他话语，女人愣了一下。

她这才仔细打量这个乞丐，见他虽然肮脏又臭，但是他的五官却是掩盖不了的立挺俊秀。

他乱发遮挡下的眼睛，虽然阴郁，但却是利沉。

这个女人也愣住了，一时没有话。

施小丹紧紧瞪着她：“你，你可是文将军的夫人？”

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两个老人。

那个老头儿已听了他们对话，他走上前站在这乞丐面前上下打量他，显然他已心里有一些明白。

“是的，这里是文科意的家，你是……”

听闻此言，这一刻施小丹脸上呈现出巨大的痛楚。

他看着面前这两个老人，还有面前这个柔弱的妇女，以及那个年幼的孩子，内心真是万种思绪，百般滋味，混杂不清。

他们的儿子，她的夫君，还有他的父亲，却是在前些年战死疆场，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他的死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的死，也更是因为自己阴暗的私心而造成的。

他们这个家的顶梁支柱就这样没有了。

只剩下这些老弱孤寡。

施小丹：“……”

而文将军临死前，却对自己依然信任有加，还把早已写好的书信托付给自己！

把他对亲人们的牵挂和歉疚托付他，带给他们……

这个罪人，这个内心深深歉疚的罪人缓缓弯曲双腿跪了下来，跪在将军的亲人面前。

老大爷：“哦，你干什么？”

施小丹不言语，“咚咚咚”就向这几个人三个响头磕下来。

他从自己的衣袖拿出那封信，那封上面还留有将军血迹的信，双手捧上，呈给面前这位老人。

那位将军的父亲。

这封信自己一直如珍宝收藏，随身携带。自从离开施府被高云鹏收为徒弟，就把这封书信留在云庄。

本已是打算等自己杀了奚映成报了仇，便携此信去寻找文家眷属，此时缘分使然，竟真的找到了他们！

这或许是冥冥中那个死去的英雄在暗中引导着他吧。

引导着他这个迷失了方向的羔羊沉重却又无力，迷惘而又渴求的脚步，来到了这个村庄。

这个偏远而朴实的村庄，见到这些淳厚朴实的人们。

看着他手中这封带血的书信，这家人已是明白了。

文夫人怔了半晌，双手颤抖接过信。她撕开信封取出信来。

信不长，也就短短一篇，也是被血迹沾红。

但还是看得清信的内容。

文父：“这是什么？”

文夫人沉默一会儿，啜泣着：“爹，娘，这，这是意郎给我们写的信！”

文父：“哦，是吗！上面写的什么？”

文夫人把信递给施小丹，“我不识得字，你可以帮我们念一下吗？”

施小丹接过信，念了起来。

“父母大人亲启：你们如见到此信便是科意不孝，已不在人世。

此番在奢暮标保驻守，敌军来势汹汹，军情险恶，状况已是万急。

本意今春回家与家人团聚，可是形式看来已是不容许。

奈何父母年迈，却不能绕之膝下尽心伺候，科意深感愧疚。然而忠孝不能两全，孩儿终是选了尽忠。虽弃孝顺，但是知父母定会原谅孩儿，并为孩儿所为感到骄傲。

孩儿蒙双亲自嗷嗷哺食便辛苦抚养成人，劳累恩亲大半辈子，却不能尽孝膝下，此乃科意此生最大憾事，还望双老理解，望双亲往后多自保重为是！

俊娘，汝与科意自洞房花烛之夜并结良缘，科意与卿携手信誓旦旦，许诺终身给予卿无限幸福，怎奈何命运多舛，终是辜负与汝。

汝意志坚强，想来也是不会责怪为夫弃汝而去。往后我年迈双老拜托汝代吾孝养，下有幼儿需汝扶教，科意泉下当感恩不尽！

如有来世，定与卿再携手，偿还负君之情。

迁儿尚幼，且生性顽劣，还需你耐心教育，让他终成栋梁，为国为民尽其力量。

寥寥数言，寸心难表，唯有略表缱绻心怀，科意不胜哽噎……”

信还没念罢，文家老幼已是泪流满面，一家人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见此悲烈场景，地上跪着的这个罪人真是心痛如刀绞，歉疚难抑，他向这几个故人的亲人叩头不止。

老父亲止住他：“孩子，你不要叩头了，起来吧！”

施小丹痛苦地：“对不起，对不起！”

“文将军他，就是为了护我周全而战死沙场，是我欠他一命！我在此特来向他亲人偿还此命！”

他把紫玉剑双手奉上：“我施小丹就算死，也是要死在这把剑上，你们就用它了结啦我的性命吧！”

文父惊讶道：“孩子，你何出此言！”

施小丹痛苦地：“在标保战场，文将军是为了救顾我而被提军杀害的。而且标保之战也是我引起的，都是我害了那些将士性命！”

“为此事我一直心存愧疚，耿耿于怀不可原谅。此番我千里寻来，就是要死在你们手下，以此了结我的罪孽深重。还望老人家成全我之心愿！”

文父听罢叹了口气，他双手扶住施小丹：“孩子，你起来吧，怎可说此种话？”

“意儿他宁可舍己命，也要护你周全，这定自有他的道理，说明你是值得用他的性命护全的！”

“想来的，你也非等闲之人，他救你也是尽了他的责任，又怎可责怪于你？！”

听罢，施小丹心如刀绞，越发愧疚难抑。他连着几个响头叩下，已是眼湿沾襟，哽哽咽咽再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缓过激动情绪，伤痛道：“你们不可如此宽厚，越发增添我心之愧疚！请速速用此剑结束我性命，偿还我欠文将军及诸多将士之命！”

文父叹口气，“孩子，你怎可说此劣话！”

“意儿用他的性命保你活下来，他也必定是认为你是有可贵之处。如果你就此草草了结性命，却又如何对得起他和那些死去将士们对你的期望！”

听得此语，施小丹呆呆无语，沉默半晌，流泪道：“可是我已是废人，又怎有可贵之处？是文将军错会了，抬举了小丹。我只是一个废人，不值得他用生命托付！”

文父：“孩子，人不可妄自尊大，更不可妄自菲薄。你定有不平凡之处，他才宁愿舍了性命而顾及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他一番深切用意呀！”

施小丹：“……”

“我，我该怎样才能不辜负他？我也没有能力，没有能力来回报他的恩德呀！”

文父：“怎么没有！孩子，你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观你身骨虽然瘦俏，却是精奇，想必也是一个练家子。为何不把你这正当年轻气盛之力用在保家卫国之上？！”

施小丹呆呆地：“保家卫国……”

文父：“是啊，现在敌国觊觎我中原，随时都在侵扰边疆，国家正是急需人才之时。你却这样顾念歉疚，且菲薄自己，而不肯把自身的力量用在为国为民，守国安疆之上，这岂不是辜负了意儿的一番心意？！”

“你本是将士，却落魄到现今这个地步，心中定是有结难解。”

“再大的心结也终是要学会放下！”

“好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禁锢自己的心于了了尺寸之中！”

“执着于儿女恩怨而不舍，无法解脱，这岂不是辜负了你的父母对你的一番辛苦生养，也辜负了你自身堂堂男儿气概！”

“孩子，你终是要放开眼界，也应该去保家卫国尽一番力，这样意儿泉下有知，也是含笑的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见你如此，亦如你代替他们驰骋疆场，守家卫国，他们也定是会释怀感激于你的！”

施小丹听着，沉默不语。

文父看他，他见他面部表情的变化，知道自己此番话也是震动了他。

“孩子，你怎可如此消沉！”

“你可是上对不起国家，双亲，下也是负了你家妻儿。”

“你的父母定是苦盼期望于你。”

“你的妻儿也在那里等待，等你这个夫君和父亲回去！”

“如此牵挂，你又怎可就此轻绝自己？！”

“一个男人行为做事要有担当，除了意气之外，更多的是责任啊！”

听了这个老人声声不倦教嘱，犹是春雷炸在这迷失方向惶惶恐哀的独孤糕羊创伤累累的心坎上，让他本是浑浊冰冻，且迷茫无助的心一下震裂开幽暗的心灵。恍如光明忽然射进来，“哗啦啦”一片所有的迷茫黑暗全部碎为一地！

如此强烈的光芒，映照着他的心灵，是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光明！

此时终是让他明了人活着的意义，和前进的目标，浓浓郁了他前行的动力！

这个孩子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这个朴实无华，没有一点特别之处的普通的村民。

这样一个乡野村夫，如此不显眼，地位平凡无奇，却竟说出这番大道理来，让自己这个饱受圣贤教育的人深感惭愧不已！

自己真如醍醐灌醒！

是啊，天下之大，人活着为何纠缠于那些小我恩仇，沉溺其中这么些年来不能自拔，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

除了这些小我情爱之外，还有更多的是责任！

家国天下！

民族大义！

以及生命的真相，生命的意义追寻！

烦恼与痛苦的去除，心灵最终的归宿……

这些，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啊！

想到这里，这个男子已是惭愧不已。

父母……

是啊，父亲！母亲！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两个男人。

一个是生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一个是养育救护自己的恩重如山的养父。

他们都是武功高绝的豪杰之人，一个已经远离人世，另一个饱受苦难而依然善良坚韧宽容！

他们俱是用他们的方式深爱着自己，对自己的期望是那样深浓！

可是自己却因为遭受一些生命的坎坷，竟然就这样自怨自艾，自甘堕落，又怎能对得起他们的一番殷勤期望与深厚爱意！

还有自己的亲爷爷，心胸是如此宽广，知道自己是他的儿子与他的妾苟且私生之子，却没有半点嫌弃和忌惮！对自己亲爱浓浓，并把他毕生所学尽悉传授于自己！他的宽容豪迈，对自己这个孙儿的疼爱期望……这般感人昭昭，自己却是有愧于他的血脉相承啊！

母亲……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风韵美丽的女人。

那可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

从小心心念念在自己孤伤的心里，勾画了多少次多少次的母亲！

那么多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强烈地呼唤她，渴望她多少多少回啊！

虽然她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了对不起自己爷爷的不耻的苟且之事，但是她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亲亲娘亲呀！

她已失去她此生心爱且依赖的男人，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狠心地弃她而去，这对于她一个弱女人该有多么大的打击啊！

想到这里，这个儿子此刻真是心痛难忍。此刻他才深深感知母亲，那个女人对自己多年的期待和爱，还有无奈！

是有多么的深浓啊！

在那些不眠的日日夜夜里，她的眼眸里，也是不知道为了自己这个失去的孩子流了多少辛酸伤楚的泪啊！

她现在在哪里？

她怎么样了？

定是为自己的冷漠伤透了心呀！

此一刻，这个男子也是疼悔交织。

哥哥，这个男子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年轻英俊，却一直都那么忧郁冷清的青年将军。

他是个傲娇的贵族公子，自小金玉裹身，众人奉承溺宠，但是他却一直过得不快乐。对自己这个人人轻贱之极的贱囚之子付出倾心的爱，不论自己怎样地待他，伤害他，他亦从不怨怪自己对他自私无情的伤害。至始至终关爱宽容照顾自己，无怨无悔，以自己的乐亦乐，忧亦忧。发自内心地期望自己平安健康快乐，期望自己好。

现在的自己却这般自甘堕落，颓废放弃自己，不知定是有多么地焦虑了兄长对自己这个消沉弟弟担忧牵挂啊！

还有，还有那个女子，那个皇家郡主。

虽然她高为皇族，与自己这个囚奴的儿子等级差别天渊相隔，可是对自己却是一直单纯挚爱。

甚至在自己入魔时，那样伤害她的情况下，她依然宽容大度，选择了原谅自己！

竟不顾世俗成见伤虐，孤单一人历经了多少风霜尘雨催蚀，依不肯放弃执着，千里追寻自己这个地位卑贱，且已被残了的不堪之人！

只为了，只为了追随自己，追随她心里认可的爱！

只为了不舍对明日未来的热烈渴求，和孜孜向望！

而且她娇弱身体里还有着自己的骨血，并尽了力地护着它！

而自己竟然如此冷酷，把她生生赶走！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腹中的孩子又是如何了？！

在如此凄风冷雨之下，她一个弱女子，一个被玷污，在世人眼里已是失了名节的女人，失了所有依靠，该怎样独自生存下去啊？！

这一刻，这个男人的心中千般滋味，万种情绪，也真是难以用言语表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