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长星破空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夜幕降临。

漆黑夜色遮掩山林，伸手难见五指，只有大军扎营之处烛火通明，营内营外巡守军士往来不绝。

燕军中军大帐中，段彝正在吩咐麾下将领部署着明日攻城事宜。

拿下晋阳城宜早不宜迟，一旦关中大军支援来到，那就一切心机白费，再无夺回并州可能。

一个多时辰商议部署，基本安排议定攻城次序，之后一名副将犹豫着说道：“段公，此番攻打晋阳，虽然已经部署了一旁策应的大军，以防周军援军猝然来到，但若是周军援军已经来到……”

一旁另一名副将嗤笑说道：“若是周军援军大举来到，那今日便不是邓将军一路追着陆琨到晋阳城下了。”

段彝沉吟说道：“无妨，今日看来周军援军想必还没有到来，就算有少量周军已经进入晋阳，我们也足以应对，明日攻城一试便知！”

随后各营诸将各自回到营中部署去了。

夜色掩护之下，远处山林间数支骑军正悄无声息接近。

他们人衔枚马裹蹄，分为数支小队伍悄悄逼近燕军中军扎营之处，而此刻燕军大营已经在他们眼前了，灯火通明的燕军营寨在黑夜中格外扎眼，一举一动显露在远处周军眼中。

赵秀、吕琦、卫长俨三人身形遮隐在大队人马前面静静观察着，只等时机到来。

夜袭时机不宜过早，得等到营中燕军放下紧张防备感，进入稍微松弛懈怠的时辰才好得手，那时候才能顺利地将战果放到最大。

目前他们的优势就是燕军尚且不知他们的到来，不然一旦有了针对性的布置，还是颇为棘手的。

夜色渐深，燕军营中几次三番巡查之后，渐渐静了下来，轮岗值防的人也换了两次……

“各营准备冲击燕军中军营帐！”

赵秀沉声下令：“按照之前部署，各营分别随同卫将军、吕将军和本将切进段彝中军……卫将军负责斩首段彝，吕将军务必阻塞燕国前军到中军道路，挡住邓普……本将居中策应，行动！”

片刻间，山林间身影移动，方才还在静寂一片的山林瞬间有无数诡异身影冒出，甚至惊动了些许栖息林间枝头的鸟兽。

好在他们已经移动到足够冲锋接近燕军的位置，此时就算大局运动，惊动鸟兽也算不得大失误。

顷刻间，周军数千精骑分为三路直扑燕军中军，就在营外警戒士卒反应过来之前，一阵飞箭盖脸射了过来，外围鹿角、铁蒺藜之类的简易布置瞬间被撕裂出一大口子。

燕军也是刚刚扎营于此不久，防御工事也是简易修筑，并不算多么复杂。

营内营外顿时喊杀声冲天，一队队周军铁骑有序穿插燕国中军营帐，铁骑所过惨叫连连，营中火光四起一片惨淡碎裂景象。

这时中军大帐中段彝已经反应过来，周军这必然是之前就已经抵达了晋阳城外的援军！

但他们竟然忍得住迟迟没有露面，一直看着陆琨他们的残兵败将被一路追杀，而没有进行接应……真是铁石心肠般的筹谋。

傍晚时分邓普前来和他商议，还将哨探斥候向着晋阳城外围放出了五十里，以免被周军援军夜袭赶来。

谁知道周军援军竟然没有出现在正面，而是在他们侧翼山林间杀出，这显然是在段彝、邓普追击陆琨抵达这里之前，他们就预先迂回到侧后方的。

简直无耻！

段彝胸口疼得很，气息不匀，但依旧不断传令出大帐，指挥各营迎敌。

但终归是一片混乱之下，段彝也不得不承认，此时他已经军令难出大帐，各营基本已经被切断联系，处于各自为战的地步。

甚至还有一支精骑直奔中军大帐而来，前面他的亲卫营正在死命阻挡。

段彝走出大帐，抬眼看去，直冲着他杀来的周军已经距离此处不过两百步，身前阻挡的亲卫营伤亡大半，许多将士都是在睡梦中被仓促惊醒，披挂杀出。

不少人甚至铠甲都披挂不及，提着钢刀挡在段彝中军帐前。

身边两名护卫连声劝说：“段公速走！此时周军已经杀入营中，各营各自为战难以沟通，还请段公先行撤离避过周军锋芒，再图后续！”

段彝一声轻咳吐出一口血来，疲累眼神中透出些许无奈。

他心中清楚的很，能在短时间内将他的中军各营冲杀的七零八落，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周军精兵，这种情形下不仅他难以指挥调动各营，就算是邓普想杀过来接应也是难如登天的。

那就意味着……他败了。

还没有开始进攻晋阳城，燕军并州军就要在此地折损不少，士气就更不必说了。

军中辎重器械、粮草本就所剩无几，此时更是雪上加霜，夺回晋阳城，将周军赶出并州……痴人说梦罢了，并州军再无回天之力，甚至燕国都有亡国之虞。

电石火光之间，段彝做出决断，即便山穷水尽，但凡有一丝生机也不可轻易放弃，何况远在邺城的陛下还需要自己。

瞬间做出决断，段彝翻身上马在身边数十名护卫掩护下一路杀出，正面则是亲卫营将周军死死挡住……

不远处卫长俨看得清楚，那边分明有数十骑逃窜，必然是段彝无疑。

容不得多想，卫长俨挥动长枪，指挥身边铁骑一步步前进，将挡在面前的燕军一步步踏碎撕裂。

没有阵型、没有硬弩、甚至许多人披挂不全，这种士卒就算是百战精锐，士气冲天……在周军铁骑有序踏进的时刻，也拖延不了多久。

和这边三路大军杀进燕国中军同时进行的是。

晋阳城外看到远处燕军营中火光大盛，吕文焕亲率三千精骑杀出，直奔邓普前军营中而去。

前军乃是邓普先前挑选精锐所在，一路追击陆琨直到此处，也是士气旺盛。

此刻邓普也已经察觉后面中军被袭击，但面对正面数千周军冲阵而来，他也是丝毫大意不得。

虽然面前周军人数不算很多，前军足以应对，但邓普还是不敢在陆琨、吕文焕面前掉以轻心。

霎那间此处便是一番针锋相对的交战，吕文焕纵使彪悍异常，但在邓普滴水不漏的缜密死守之下也难以突进。

双方僵持不下，远处则是火光冲天，喊杀不断，百忙之中邓普抽调麾下两名部将统领三两千人前去接应段彝，但也在半路被吕琦拦截挡住一顿乱杀。

数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明，太白星淡淡隐去，一缕阳光刺破黑夜的时候，战事已经停息很久了。

此时韦昭和陆琨结伴出城巡察战场。

战果喜人。

赵秀、吕文焕、卫长俨、吕琦等各部围杀堵截之下……斩首燕军近万，俘虏近万，剩下的数千燕军大多都是狼狈逃窜，慌不择路。

只有跟随段彝和邓普两人的燕军尚且颇具规模。

此时段彝已经被卫长俨逼入绝境，一处低洼山谷之中，四下别无生路，他身边也只剩下十几名亲信远远地和卫长俨对峙着。

这种敌国宿将，在韦昭看来也是值得尊敬的，能劝降最好，对于燕国士气也是一番打击。

不能劝降最好由着段彝自裁，也算敬意。

陆琨、赵秀两人也是毫无疑义，对韦昭的看法很是支持。

于是便出现了这一幕，段彝看着周围山头上出现的周军旗帜惨笑几声，多年谨慎用兵和周国对峙，未尝大败。

就算在周国素有麒麟子之称的陆琨面前，也是有来有往，不曾吃过什么大亏。

谁知道形势比人强，一旦兵败如山倒，似乎一切都脱离了掌控，万事出人预料，越是想尽快夺回晋阳掌控局面，就越是处处受制于人。

此时想来，莫不是向前陆琨兵败倒马谷之时，就已经是周军诱敌之计了？

就算那时节不是周军预先知晓，那之后晋阳城中能沉着应对，不管陆琨残兵，直接派人迂回潜伏也是难得。

段彝惨笑两声，多年来素有河东四庭柱之称，但实际上他自知斛律家的那人当不起这称号，他段彝也当不起。

他们已经不是祖辈那般纵横疆场的时候了。

噗呲！

铁剑架在脖颈上决然自裁，一抹鲜红飙射而出，将一旁被烧坏一般的燕国战旗染上一片猩红。

周围十几名亲卫顿时哭声大作，凄厉之至。

片刻后，众人将段彝尸首摆在中间，燕国将旗树在他身旁，而后众人团团围成一圈将段彝护在中间，纷纷拔剑自刎。

洼地之中，只剩下十几具尸体，再无声息。

远处卫长俨坐骑在战马上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肃穆敬意，为将者纵横沙场难免有兵败身死的一天。

韦昭和陆琨也巡察来到此地，看着远处躺在地上的燕军尸首，一阵沉默。

“晋阳城外，厚葬段彝！”

走下山头韦昭看向远处迎上来的吕琦问道：“邓普如今踪迹可曾探查到？”

“邓普在我和文焕合围之前便率众突围杀出，现如今带着三两百人一路翻山越岭向东去了，文焕带人去追了，怕是不好追得上。”

并州本土毕竟是燕军多年熟悉之地，一旦接近太行山一带雄关，还有燕军接应，自然难以追得上。

“无妨，你带人再去接应一下文焕，穷寇莫追……及早回还再做打算。”韦昭说道：“此战我们直接击溃并州军，稳固了晋阳城，已经算是大胜了。”

…………

滏口陉外。

邓普带着数十亲信星夜翻山越岭来到这里，身边两百余人的亲卫要么死在了吕文焕追击路上，要么就是掉队逃亡而去。

能跟着他一路败逃撤到这里的四五十人当真是多年来的亲信了。

通报了关口守军之后，没过多久关门大开，泽潞节度使张士贵笑意盈盈地出关而来。

“邓将军远道而来，末将接应不及，还望将军恕罪！”

论职务两人各有职责，没有明显高下之分，但论起资历邓普犹然高出一线，毕竟他也是被称为河东四庭柱之一的人。

邓普看着远处走过来的张士贵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进了滏口陉就算安全了，有这里雄关抵挡，周军一时半刻是打不过来了。

在张士贵殷勤款待之下，邓普被请进一处房间，和身边亲卫分开接待，于是不过两个时辰，尽化作刀下之鬼。

张士贵看着死去的邓普冷冷说道：“邓将军莫怪老夫，这邺城中情势未定，像将军这般忠臣良将咱是半点不敢大意，绝不能放过关去！”

近两日传来消息，邺城之中姜长宇已经登基称帝，正在整合朝堂百官和禁军各营，尤其是出征潼关的崔顺、高明远两人，还需谨慎拉拢。

但先前自己错放姜无期进入关东，这等大事自然让张士贵寝食难安，得不到姜无期死讯他是决然不能放心的。

像段彝、邓普这般忠臣良将，放在平时自然和张士贵无冤无仇，他还颇为尊敬。

但放在现在，让他们进入京城那便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张士贵走出房间吩咐说道：“关口往西多派些斥候哨探，打起精神！我要知道周军之后一举一动！”

杀死邓普是一回事，这事完了他还得继续谨守关隘，等待邺城事了，燕国大军开进并州……

和燕国陷入内讧不同的是。

先前关中大局已定，此时在苏羡统筹部署之下，宣武军、汉中军、荆襄军、灵州军、陇右军、天雄军等几经整合之后，抽调五万精锐开赴河东。

在苏羡御驾亲征之下，浩浩荡荡开拔而来。

先前所商议之事，魏玉城鼎力支持，亲率大军开进潼关和童开甲、万千策两人策应追杀燕军，兵锋直指洛阳城。

至于长安城，则交给乔玉山、秦芳、韦渊三人坐镇，辅佐雍王监国。

雍王乃是苏羡身在陇右军中之时，身边纳妾所出。那女子并非出身名门，一直以来名分不显，进入长安之后，苏羡直接给了一个侧嫔身份，此时为了顾全大局再次晋封那女子为妃，直接把那幼子封王监国……不过几个月的娃娃，自然是万事有桥玉山、秦芳、韦渊三人商议作主。

至于先皇诸子，比如苏宇等人则是在苏羡统一安排下带在身边，随军出征，免除后患。

就在晋阳城外大破段彝的这一天，周军滚滚渡过蒲州渡口进入河东。

隆兴元年夏七月末，长星破空，帝统御征燕，渡河入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