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吧 www.duxs8.net)郑曲尺现在根本没心思去回答佘冠这些问题,她直接问道:「棺已开,现在可以去验尸了吗?」
佘冠见她的注意力此时全都集中在棺木那具尸体上,也知她无心应对其它,便暂时按耐住情绪,负气冷哼道:「想验便验吧。」
他隐了一句不怀好意,只要你等一下看到尸体不觉害怕与恶心。
巨鹿国其它人这下也不笑了,是不爱笑了吗?
不,是笑不出来了。
与先前那副得意猖狂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样一名柔弱娇小的女子,竟如此轻易地就解开了他们的局,内心憋着怒火,他们故意退避至一旁袖手旁观,由她一人站在漆黑素棺前。
不是有本事解开素棺的机关吗?那看看她有没有本事将棺盖给抬起来,眼下禁军已经退下,在此处的朝臣大部分人与宇文晟关系不佳,剩下的部分避讳腐尸的恶臭与煞气,一时竟没有一个人有想上前帮忙的意图。
可郑曲尺却是一秒都不愿意再等了,她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只是抬起手,曲肘用力一推,便将已经松动的棺盖一掌滑离棺底,「啪」地一声重砸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一惊:「……」
这棺盖就算再轻,也有百多斤吧,她之前若是施加的巧力,但现在肯定就是她真正的实力了。
他们直瞪瞪地盯着郑曲尺。真想不到,这将军夫人竟然还有一身怪,不,一身神力啊。
但没给他们多少惊讶的时间,由于棺盖彻底被揭除,如众人所料,棺木内霎时飘散出一股浓烈恶臭的味道,殿内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捂鼻急急后避,有些人还没忍住想作呕。
尸体发臭是个什么味道呢?郑曲尺也说不上来,难闻是必然的。
但一想到这具尸体可能是宇文晟的……那也不是不能忍耐。
郑曲尺站在棺材旁边,没有与其它人一般避之不及,她甚至还将手搭在了棺木上,准备验尸了。
邺国群臣诧异看了过去,这时候他们真的对她是满心的佩服与惊叹。
嘶~
这将军夫人可真勇啊,这么冲鼻作呕的味道,她都能忍耐下来,没有露出嫌恶之态。
而巨鹿国那边的人也是没想到,这个他们一开始觉得「柔弱」的夫人,竟是一点都不柔弱,不仅不柔弱,还外柔内强,性子与内心都彪悍得紧。
难怪敢嫁给宇文晟这种男人,想来她也并非什么寻常妇道人家。
郑曲尺一门心思想确认一下尸体的真伪,也顾不上那么多,正当她准备探头朝棺木验看时,却见元星洲快步走下来,取出一块素白帕巾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当即鼻腔内恶臭难闻的气味,被属于他身上的冷调沉香所代替。
「遮着。」元星洲道。
她转过头看向他。
「别碰,恐有尸毒。」
尸毒?尸体上还有这个吗?
郑曲尺不懂这些,但既然元星洲一番好意提醒了,她点了点头,便也听话地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终于,她探头看清楚了棺内的那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
时间过了这么久,再加上被水浸泡过,尸体的腐烂程度可想而知,哪怕前段时间气温并不高,巨鹿国的人为了运送尸体不发臭,加了一些冰块跟驱虫的药粉令尸体不至于爬满蛆虫,但这具尸体依旧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是宇文晟吗?」元星洲没有关心尸体,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郑曲尺。
他不必捂住口鼻,因为他懂龟息大法。
郑曲尺没有回话,她此时人就好像慢慢泅溺于深海,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她用目光代替手,在尸体上搜寻着证
据。
证明是他。
也想证明不是他。
在她眼中这好像这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证物,一样她必须去辨认真伪的任务。
尸体上戴着的那张面具很熟悉,她时常见过宇文晟佩戴,在他们家的箱笼中还有许多同样款式的。
他身上所穿的衣服,还有他腰间挂着的配件,全都与当日的一模一样,甚至是身上那些个利器箭伤……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记忆回到了当初从巨鹿***队手中逃亡的那一天,她站在船头之上,四周围是红色的火焰与清碧的水,茂密的水草,他人在空中,被岸边的利器爪子钩住四肢,最后被无数的飞箭中身……
郑曲尺的唇色倏地泛白,她蓦然睁开了赤红的眼睛。
没有迟疑,她伸手摘下了对方的面具,可张肿涨腐烂的脸,已经辨认不清楚五官了,但是……但是对方眼睛尾处的那两滴鲜血般炙艳的凤凰泪,却如铁证一般显眼,再加上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跟她忆忆中一样,不容错辨。
她记忆力很好,只要调动过往记忆,再一一比对,就知道她当初看着惨亡坠落的身影,与此人是同一人。
元星洲一把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不让她再继续面对尸体了。
「够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他颦眉道。
「身上的伤,是一样的……」郑曲尺看着他的眼睛,轻轻低喃道:「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这世上估计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元星洲闻言瞳仁一滞,但转瞬他又恢复了如常,他直接将郑曲尺的这番话当成了一种认证,沉声道:「这正是邺国上将军宇文晟的尸体。」
朝臣们呼吸一紧,双眼放大,不约而同看向黑棺,这当真是宇文晟,那个活阎罗的尸体吗?
他真的死了?
他们很难去相信那样疯魔睢戾的男人,会这般轻易地死去,但是将军夫人都已经验证过了,殿下也亲证了,这事如何能是假的……
宇文晟真的死了,当初他们将信将疑,以为是巨鹿国的人在搞鬼,宇文晟只是失踪了,可是现在这具尸体都摆在他们面前了,不信都不行了。
见邺国朝臣一脸怔忡失神的模样,佘冠这时候倒是不再藏着掖着,再给以一击重锤:「将军夫人倒是实诚,没有因为想要维护邺国而撒谎,这当然是宇文晟的尸首了,因为当初我们没几天便在河中将他捞到了,只不过一直对外宣称没有寻到,直到近日,这么做只不过就是提防宇文晟的人会来偷尸罢了。」
这么说,当初他们将尸体捞起来的时候,尸体还并没有像现在这般腐烂破败的厉害,他们已然明确宇文晟已死,送尸来邺国,根本就是为了能打击跟羞辱邺国罢了。
——看啊,你们邺国的守护神已经死在我们巨鹿国手中,从此以后,邺国再无人能够阻挡得了巨鹿国的铁骑践踏了。
这就是巨鹿国如此大肆高调送来棺材的最主要目的吧。
果然,朝臣们明白了巨鹿国的阴险歹毒心思后,脸色遽然变白,急怒加交,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的确,以往宇文晟在朝,无疑于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顶,令他们喘不过气来,多少人既惧又恨他。
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邺国可以在摇摇欲坠的七国和平盟约中苟存至今,全是依仗用兵如神的宇文晟,可现在这座大山垮了,他们暗喜在前,现在却又恐惶在后。
这就跟熊孩子总抱怨父母过于严厉,恨不得立即脱离他们的掌控,但一旦父母不再为他遮风挡雨,属于他们真正的磨难与风雨到来,他们才明白当初自己的抵触与叛逆,究竟有多愚蠢。
郑曲尺醒过神来,她皱眉对上佘寇:
「什么偷尸?宇文晟乃我的夫君,他自然该归国归家,难道你们还想将他的尸体据为己有?」
佘寇嗤笑一声:「将军夫人,你怕不是糊涂了,宇文晟乃窃取我巨鹿国重大情报时被伏诛的敌将,此事我巨鹿王看在罪魁祸首主使者已死的情况下,便并没有对邺国继续追究,这已经就是对你们宽宏大量了,至于宇文晟这个罪人,他本该死在哪便焚于哪,战败伏诛之人,便是属于巨鹿国的战功,你想要回尸体,凭什么?」
在这个时代的战争,既残酷又骇人听闻,听闻为震摄敌人,有些国家会将战败的敌军尸体全部堆积在道路的两旁,然后用土把这些尸体夯实,筑成巨大的金字塔形的土堆,以表军功。
而主将统帅,若谁能斩其头颅挂于腰间,此人绝对就是此次战役的首功,而宇文晟这位成名已久的上将军死在了巨鹿国司马陌野之手,是以陌野一下就成为了巨鹿国如今人人赞颂的顶尖权贵了。
郑曲尺听明白了。
宇文晟的尸体如今就是巨鹿国这些人炫耀七国的一件战利品,他们是不肯轻易放手的。
她问元星洲:「圣上是如何决定的?」
「他的意思……自然是以和为贵。」元星洲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嘲弄。
郑曲尺之前听继王后说过邺王的态度,他肯定不会为了夺回宇文晟的尸体而得罪巨鹿国,他只会息事宁人,哪怕这么做,会让邺国在其它六国面前颜面扫地,也会叫邺国百姓对他与整个国家丧失信心、失望痛心。
郑曲尺突然笑了一下,她今天站在这里,其实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底:「邺王放弃了宇文晟,但我不会。现在我以郑曲尺个人的名义来索回我夫君的尸体,这位将军,你在巨鹿国能够说得上话,能够做得了主吗?」
邺国朝臣听到了郑曲尺的话,都大为意外。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真以为巨鹿国会让宇文晟这个仇敌死后能够顺利入土为安,配享太庙?他们没让他挫骨扬灰就算是仁慈的了,如今她想要跟他们索要尸首,只怕对方只拿她当一个笑话在看待吧。
果然,巨鹿国的人听了她这番天真的话后,大笑起来:「你可知道佘将军是谁?他可是巨鹿王的舅舅,亦是咱们巨鹿五虎将之一,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你说他在巨鹿国说不说得上话?」
郑曲尺深吸一口气:「佘将军,你也是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君的,想必你是可以体会我现在的心情,我夫君宇文晟保家卫国,竭力疆场,为邺国付诸一切,他与你不过都是忠君护国,各有立场罢了,本不存在私人恩怨,可是他死后却没有一人肯为他发声,但我这个妻子却不能不站出来,为我夫君讨回一具完整的尸首,令他能够入土为安。」
元星洲听着她对宇文晟的生前句句维护,死后执意讨要,她向来是一个心好的,但却又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大善人,能让她豁出去一切的人,很少,除了她的家里人便是那些于她有恩的人,而现在宇文晟或许也成为了她圈入家人范围内了吧。
佘寇闻言,沉默了片刻,方道:「郑曲尺,先前本将军的确有些瞧不上你,可现在倒是有些佩服你了,比起邺国这些窝囊废,你倒是既勇敢又忠义,但是这件事情不是你随便说几句煽情情的话就能够的办到的。」
「我知道。」郑曲尺很流利的接口,她目露认真,道:「方才听闻佘将军十分擅长领兵打仗,这一次六国试兵,我亦会上战场,不如将军与我这妇人来比试一场,倘若我赢了,将军便将我夫君的尸体归还于我。」
「你说什么?你要与本将军比试?」佘寇讶然,然后荒谬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仰起脖子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等妇孺竟也要
上战场,邺国是不是继宇文晟死后,便真的已经再无真正男儿了?哈哈哈……」
邺国武官的面子当场就有些挂不住了。
「宇文郑氏,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不过一名副将,乃助辅统帅的后勤,你莫要在此胡说八道,令佘将军怡笑大方!」
「就是,你一个女人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佘将军如何会答应你此等荒唐之事?与你对赌,就如同大人欺辱孩童,你根本毫无胜算。」
「你当真以为打仗是谁都懂的吗?要真这么简单,邺国就不会数十年才出一个战神宇文晟了。」
郑曲尺听着来自不同声音的打击、奚落与嘲笑,她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淡淡道:「你们倒是能耐,对外畏缩如鼠,对内跋扈踩践,我不行,那你们之中有谁敢站出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