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琉璃(6000字,为盟主Ouuuul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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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仙火,欢死楼与火种完成共生后才能掌握的术,令天山陆云升吃亏后时时谨慎的杀招,忽然于少年面前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当时一蓬就灼伤了陆云升肩颈,而此时的规模简直数十倍于当时! 裴液绝然无从得知这份手段。 他奋身向老人纵去,但没有一样倚仗可以令他爆发出不属于自己的速度。等同于二十条经脉的身体在此时根本不够看,老人立在火焰之后,而少年眼前的火幕先一步弥合,淹没了一切。 这一下至少消耗了老人五分之一的真气。 其实两三蓬就足以伤到对方,但他既然放弃了长杖,自然也不会再用几蓬火焰和这个少年做任何技巧上的追逃博弈。 七生,不会再给你尝试的机会。 看着明亮的大火包裹了少年,老人垂下手,他毕竟不是要真的直接杀死他。 他向前走去,然而刚踏出一步,忽然顿住。 背后飞来了呼啸的一刀。 老人拧步转身,背后的景象入目,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昨日的捉月楼,少年咬牙眦目的表情和当时如出一辙。 连手中的刀也是。 —— 高温在一瞬间令裴液毛发蜷曲,他看着眼前弥合的火幕,寒意攥紧了心脏。 这绝对是致人重伤的温度,他咬紧了牙关,真气从丹田涌上皮肤,然而下一刻,高温就要突破这层薄弱的屏障。 火幕层层围裹,老人并不欲直接烧死他,因此他其实是被锁在了一个火焰牢笼中。 在这里面待上一息,他就会重伤瘫倒,而若要穿过火幕冲出,那一瞬间的直接接触,导致的结果会更加严重。 但他当然还是要冲,他一定得以尚能行动的状态出去,他距离杀死老人也只差一步! 在被包裹之后,裴液根本没有放慢一点速度,眨眼间已靠近边缘,更加难以接近的火热灼烧上脸颊,简直像是把头伸进熊熊燃烧的灶台里。 火舌已然燎上鼻子,而少年仍在贴近! 也就是在这时,鼻尖尖锐的痛意点醒了什么,“高温”和“火焰”这两个概念经由身体的感知传到了大脑。 裴液猛地灵醒,失声叫道:“小猫!” 而在他想到这一点的同时,腹中寄生的仙灵也已查知了这里的情况。 没有任何回答——或者是来不及回应——丹田中,那螭影盘踞的铸造一半的“巢”骤然分出来几颗小芽。 下一刻,体外的火焰突破了少年薄弱的护体真气。 火舌狂暴地涌入,但裴液感受到的,却不是恐怖的高温,而是清凉的夜风。 那些炙烤仿佛从未出现过。 “怎么回事?”黑螭的声音此时才响起,也正如清凉的夜风,“怎么打起来了还不叫我,想什么呢?” “.” “又哑巴?” “.不是。”裴液轻喘一声,整个人已从火浪中飞出,“我在想,刚才要是真的穿过这玩意儿冲出去,脑袋非得变成一个炸卤蛋。” —— 场上。 杨颜知道自己是在送死。 裴液说他能杀这个七生,杨颜这时确定他是在吹牛逼,因为现在他估计被烤熟了,而这老贼看起来完好无损。 但没有办法,他们本来是要定好配合和计划,主动出击的,现在老人却不知为何忽然而至,听到动静时,他都已钻进被子。 提刀赶出来,就已见到这副情景,显然是无力回天了。 但没办法,少年是不可能躲在阴影里不出来的。 和当日白竺村的裴液如出一辙,只要离开,穷奇根本就不会注意他,就像它也没有吃掉所有的村民一样。 但裴液还是留下来出剑。 而杨颜更有一份偏激,即便背负着深仇大恨,你也无法跟他谈什么忍辱负重,看见裴液被火焰吞没的那一刻,身体就已经自行奋刀而上。 老人眼皮一抬,身形未动,长杖送出。 如果裴液在他眼中是条牙齿不利的毒蛇,那现在面前这个最多算个有点儿硌手、得多劈两刀的王八。 刚刚的火焰可能会惊动一些不该惊动的人,老人这一杖的奋力毫不留情,他犹然记得这人的刀对力量的诡异吞取,所以他这次一手持杖捅出时,另一只手已经握上了这杖的初端。 少年两招后死去的命运已经确定,除非他有两柄刀。 杨颜确实没有两柄刀。 但武场上还有一柄剑。 身后的火焰忽然消去了一切温度,老人惊愕回头,照亮武场的火莲之中,破出了一个少年。 他身周的火幕被拧成了三四条焰流,往身体中汇聚而去,而在这道身影背后,更多的火焰仍连成一张大幕,被焰流牵系着,仿佛飘卷的大氅。 宛如鲸饮吞海,他在吸食仙火! 很难讲这一幕对老人的冲击是否比刚才的剑意更大,总之在这样被前后夹击的情景下,他还是呆愣了一瞬。 裴液纵身而上,一剑刺出,毋庸置疑,这是第三次的【云天遮目失羽】。 在烈火照耀下,少年逼视了过来。 就算一百次,老人也知道自己解不开这一剑。他倒是可以躲的,离开这一剑笼罩的范围,谁也追不上他。但只要还想杀这个少年,他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剑——仙火本来可以免去近身,但它被他吃了。 但他这时还是应该躲,因为这次不是少年一人了,另一边,一柄足够强硬的刀正奋力而来。 自己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一刀一剑就会并力斩上喉咙,他不敢保证【铁衣】一定能撑住。为了保命,他应该暂避锋芒,闪躲开来,先用【仙火】除去这王八,然后再料理毒蛇。 但他没有躲。 因为没太多时间在这里和他们纠缠——他本来打算就那样走过去,顺手就拿下果子,然后离开的。 也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到目前所有的被动都来自于过分的谨慎。 他是七生。 只要一次正常的招式交换,他就能拿下一条人命,但他一直不敢博弈,总是以自己不冒一点风险为先。 于是他就像一道不会动的、等着对方不停转换方法破解的难题。 如今,对方已经要开始第三种解法。 那无可抵御的黑暗再次压了上来,老人的心再次被攥紧。 在这样的紧缩中,老人想起一段遥远的记忆。 幼年练剑的那段日子里,常常有一个定力的练习。他脱掉上衣站着,师傅会以针尖刺他,大部分时候是皮肉,有时候甚至是眼睛,他要平静成一具木石才算合格。 他当然可以用真气控制眼皮的闭合和肌肉的挛缩,但那没有意义,只要在那针尖到来前,心脏仍然会猛跳一下、思绪仍然被它攫获,便不算过关。 因此这个练习一定要在摒除真气的情况下进行,它真正磨练的,是面对危险时的对敌之心。 如今他早已可以在针尖之前面不改色,但直到面对少年这一剑时,他才发现幼年那下意识的瑟缩和躲避还是在支配着他。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你这一剑就算可以永远灵验,我也不会在这剑意面前当第三次乌龟。 我已经撑住了伱两次的杀招,但,你们谁能撑住我一招吗? 此时一前一后,两名少年飞身而来,不必怀疑,那可惧的黑暗下一刻就会降临。 而老人同时向两人出招。 一杖仍然击向杨颜,没有丝毫收力。 他已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不收回攻势,就没有人能在这攻势的逼迫下向自己发起进攻。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用什么来抵挡裴液的接近呢? 掌吗? 一寸长,一寸强,这朴实的真理是公平的,掌还落不到少年身上,剑尖就会先一步贯穿他的咽喉。 老人只平静地看着少年仗剑而来,在他起手的那一刻,老人握住长杖初端的手忽然一掣。 竟有一道雪亮的长芒被他抽了出来。 一柄极长的剑! 只靠臂展根本拔不出来,老人同时将长杖向前方送去,才令它脱出了剑鞘。 这柄剑倒也不是长得太吓人,它只占据了长杖三分之二的长度。 刚好比成江宏的【嫁枝赴宴】长上一截。 所以那一夜,这一剑将成江宏钉在树上时,男子的表情简直在绝望中透出些自嘲。 此时,它再次突然地现身,而此时,少年看着长杖刺向杨颜,正以意剑起手、全力纵身飞来。 这当然是绝佳的机会,长杖和真气都被杨颜牵制,少年当然要出剑! 出剑就要近身!想要刺穿敌人的咽喉,就更要近身! 老人等的就是他送上来。 就在这样的猝不及防中,老人快如闪电地掣出了这柄长剑,刺了出去。 少年的速度不够快,躲不开自己的攻击,他知道的。 自己这柄剑也足够长,可以泯灭相当长的距离,他也知道的。 这两样不可更改的事实会造就一个简单的结果——当少年反应过来时,这剑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此时老人一杖捅向后方,绝对足以逼退杨颜,一剑刺向前方,也绝对可以刺入裴液胸膛,而剩下的真气,依然被他用做【铁衣】。 他是找回的是勇气,不是傲慢和愚蠢。 不然一枚飞镖就足以要他的性命。 黑暗如约降临。 老人这一次没有再失去勇气,他不会再被动等待黑暗的结束,只要在深渊之中,依然敢把手中的剑刺下去,那黑暗的来源就会在剑下破碎。 面对针尖时那木石般的心态被他重新找回,此时,少年的剑也不过是一根针而已。 你还有第三种解法? 但题是会动的。 老人冷冷看着少年,那是当年刃影血光中淬炼出的眼神。 —— 身后,杨颜在这一杖前寸步难行。 长刀再次勾画出一个玄妙的弧度,虚空中的长鲸仿佛又被他招来,逼面的威势再次在少年的咬牙中尽数湮灭,风止浪息,但杨颜也确实被拦在了这里。 他立刻送目看去,老人这一击的重心并不在他这里。下方,老人掣出的剑光锋利得令人胆寒,而他身前,正是以为抓住了绝佳机会的少年。 杨颜已看到了下一刻的血花,听见了剑刃入肉的切断声,皮、肉、筋、骨每个部位的声音都不一样。 但是这令他心脏收紧的一幕没有出现。 少年像是忽然和老人心有灵犀,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花费在这里,老人这一剑掣出的同时——甚至更早一步——裴液就已经开始后退。 然后这一人一剑就仿佛完成了一出精妙的配合——剑要更快,但是人动得更早。 然而,剑的速度还是太快了,少年即便提前,也总要先完成上一剑,所以还是被这一剑赶上。 他本来绝对没办法接下七生一招的。 但不知为何,少年长剑向下一斩,一声金铁交击,那刺来的剑就乖乖地偏斜了,好像它并不出自于一个恶意满满的七生,而是来自一个刚刚学剑的小孩。 于是少年就这样退出了足够的距离,他垂剑立定,老人的剑刚好在他面前顿住。 然后杨颜把目光挪到老人身上,才发现,刚刚从自己视界掠过的流光.原来不是火焰照出的幻觉。 —— 老人坠入黑暗,他没来得及看到的是,面对他冷硬的眼神,面前的少年还了他一个宽容的笑。 他同样没有意识到,那被莫名化解的真气火焰,其实已是最后杀死少年的机会。 这是裴液走的第三段钢丝。 当第二次的尝试失败后,同样会化作第三步的肥料。 “其一,敌人要和自己换招。” 第一次的交手,老人意识到坚持进攻的好处;第二次的交手,老人意识到继续龟缩的凶险;那么到了第三次,一个心智坚定的七生,还有什么理由克服不了对黑暗的恐惧呢? 他当然要出手,他当然不可能再次任由自己斩上他的脖颈。 而当他放弃了缩在那真气结成的盔甲中,就具备了被击杀的可能。 “其二,自己要处理敌人刺来的杀招。” 这也正是老人敢出招的倚仗。他料定少年无法迎着他的进攻去杀他,因为在向老人发起进攻之前,少年就会先被长剑贯穿。 本来确实如此的。 那一剑太突然,谁能想到手中空无一物的老人忽然从长杖中拔剑刺了出来,还是那么长的一柄? 裴液能。 和伍在古不一样,面对老人,他是有准备的。那些有限的消息,已被他在心里揣摩过数十遍。 其中当然包括成江宏死去的现场。 他分明记得,【嫁枝赴宴】明明已经很长,但男人被钉在树上,手中的剑却没有刺出反击。 裴液一直没想明白,他甚至偏移到“飞剑”和“奇术绝经”上面去,直到他开始思考怎么杀这名凶手,“够不到”三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中,少年想起老人手中的长杖。 成江宏的肩膀是剑伤,当夜老人手中却只有一根竹竿。而到了捉月楼再见,还是这根竹竿。 老人何必与它形影不离?除非那就是他趁手的武器。 所以在看到老人决定同时迎战两人的时候,裴液就知道自己大概要面对这柄剑了。 于是在剑意笼罩上去后,裴液就第一时间后退。 然而七生的一剑,仍然是他无法企及的强和快,即便已有准备,他还是躲不开。他仍然必须正面处理老人这必中的一剑。 而在昨天夜里,裴液就已想好怎么处理。 他要应对老人的杀招,并不只有拼谁快这一个方法。 在第一剑的那一刻,裴液就已经将第二道剑意握在了手中。 【雪夜坠命魂惊】 陷入失羽之惧后,敌人感受不到身体,并不代表他的心神无法影响身体——他是感知被遮蔽,不是联系被切断。 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直坠而下的恐惧感凌上心头,在这种心慌魂乱之下,手上的动作不会再依照之前的惯性,而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影响。 如果老人意识清醒,或许可以强行减弱这份慌乱,把手上的攻击达成,但他现在根本触摸不到自己的身体。 于是这一剑顿时歪斜松软,强大的力量趋于失控。少年立在拙境顶峰的掌控力再次展露,退步之中,他精准地在这一剑上一敲,失控的力量顿时找到了泄口,这失去主人操控的一剑近乎乖巧地失去了威胁。 少年于是处理了这足够快的杀招。 而此时,他已立在老人一丈之外。 是的,刚刚一切的努力只是为少年在老人的剑下争取了活命的机会,至此,他只是被允许退走。 但要割向那个咽喉,他得迎剑而上才行。 “其三,自己的剑要能够突破七生的阻拦,刺穿他的咽喉。” 裴液立在长剑的攻击范围之外,也被长剑逼出到进攻老人的距离之外。 失羽之惧带来的黑暗只够一招,而此时,当【雪夜坠命魂惊】用出后,黑渊已在消退。老人没能杀掉他,但他也同样够不到老人了,因为一寸长,就是一寸强。 成江宏面临的无奈似乎再次降临在这里。 而与之不同的是,少年真的有一柄飞剑。 这一瞬间,是少年用两次失败铺垫出来的一道狭缝。 老人前杖后剑,颈间结甲的真气已在可以被突破的程度;同时他眼盲心失,既不能躲亦不能挡。 于是一道流水般的透亮从这道掐挤出的狭缝中一掠而过。 它自身没有颜色,一切的光芒都来自于外部,它们从它身上流过,又留不下半点痕迹。火焰是耀映,月光是浸透,雨丝是纱衣,它从一切自然中穿过,又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直到它穿过一切,仍是纤尘不染的清透冷洁。 斩心琉璃。 裴液一直好奇它是怎么运作的。 ——整天飞来飞去的,供给它的力量从何而来呢? 和黑螭研究许久后,一人一猫断定,它是“灵、气双修”。和仙狩一样,这柄剑也具有从天地间汲取灵力的能力,但它没有仙狩那般的成长性,它只是汲取、消耗、汲取、消耗.没有多少储存灵力的能力,只有在灵气遍布的环境中,它才能维持自己的运转。 这样的它没什么杀伤的能力——它可以飞得很快,但没有太强的力量。 名剑的真正威力来自于它们的剑主。不止用剑之人在渴望名剑,亘古以来,名剑也一直在等待着能够将自己握在手中的剑主。 不仅是在剑主手中,它们才可以发挥那与生俱来的神异之力,更因为名剑与剑主之间,也和仙狩与契主之间一样,存在着玄妙的联系。 那是一条输送力量的渠道。 剑主的真气,可以输送到名剑之中,支撑它完成足够分量的攻击。那不是握在手中的输送,也不是七八生修者的隔空传入。 这种输送是看不见摸不到的,它更像是“共享”,谁也没找到截断它的办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种输送会随着两者之间距离的遥远而减弱。 此时,斩心琉璃拉成了一道锋锐的直线,一缕瓷白的气流从这柄名剑之中生发而出。 你向她要,她就立刻会给。 来自两千三百里之外、明绮天丹田之中的力量,云琅独传《姑射心经》凝练而出的云白真气,从高接青冥的天山飞渡而来,落入这细雨大火充塞起来的小城武场之上。 距离太远,但女子太强,这一剑的力量,刚好稳稳地站在了七生层次。 只有一瞬的机会,只有一剑的时间,剑尖触上老人脖颈,仿佛坚不可摧的鳞甲在一瞬间破碎。什么甲片牛皮,什么斩和割,自古以来,“刺”就是击破一切甲的不二法门! 流影一越而过。 场上带出一道血泉,但当这柄剑飞出来后,依然是洁净无痕,它飘过一个弧线,悬在了空中。 裴液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场战斗下来,心脏嘭嘭如鼓,但他确实没有慌乱。 身前,老人刚刚从黑渊中摆脱出来,怔愣、茫然、痛苦、惊愕.他抬手捂向脖颈,一个可怖的血洞已在那里,而后他缓缓倒地,更深沉、更永久的黑暗笼罩了他。 老天没有眷顾任何一个人,正如陆云升没有想到果子忽然在这时成熟,老人也没有想到,这少年不是一枚鲜艳的果子,而是一条盘眠的毒蛇。 如果说胜负已分,那全在人为的努力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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