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兰姐儿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三日之后，子夜，冷月凌空独照。 一个叫冷月的人，或者不算人吧，千山万水，也来到了北京城。 紫禁城的上空飘来一片晶莹的暗光。 遥遥望去，像是五束泛着银光的柱子一般，忽悠着摇晃着，忽近忽远。 这怪异的天象很快引起了值夜的星官注意，大呼小叫地跑进了钦天监衙门内阁，喊出了正在审阅年历的监副姚凯。 姚凯出屋抬头一看，不由面色大变！ 以他多年的天文学阅历，这天空摇来摆去的五束光柱，哪里是什么天象，而是实实在在的的事物，飘在高空，而且妖气冲天，非同寻常！ 他紧张地从袖内掏出一个金属圆筒，这可是极为宝贵的西洋物件，叫“望远镜”。他拉长镜头，向那片光柱看去。 那片光柱原本远在数百米高空，望远镜却拉近了很短距离，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皓月之下，虚空之上，漂浮着五座巨大的冰塔！这些冰塔晶莹透亮，月色映照之下，反射出一片银白色的鳞光。 这五座冰塔，都由一根铁链子拴着，另一端握在一个高大的白衫人手里。 这白衫人，青面獠牙，双耳又尖又长，骇然是一个传说中的大夜叉形象！ 姚凯是钦天监管事，不但天文地理通晓甚多，就算这世间秘史异世奇闻，也有涉猎，自然看出这白衫人的不凡！ 这大夜叉飞腾虚空，自然是最可怕的“天夜叉”！这种非人间的异种，现身紫禁城，却是数百年来闻所未闻！ 那高空的夜叉似乎觉察到地上之人的窥望，忽然低头看了姚凯一眼！ 那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死气！ 姚凯心神一颤！心口忽然被一股无形的气旋猛地撞击了一下！不由狂叫一声，惊惶地踉跄几步，方才勉强站稳，脸色灰白，口中便喷出一口鲜血！ “神鬼现世，大清将亡矣……”他惨笑了一声，便倒地昏厥过去。 这虚空中的白衫人，自然就是那“冷月”。 从滇西北拉起这五座冰山巨塔，一路上，他行走了三天，数千里地，才抵达了北京城。 冷月淡漠地扫了地下一眼，这芸芸众生，在他眼里，不过形同蝼蚁，他毫无半点情绪。 偌大北京城，很多人类都在混乱的声响中披衣下床，推开房门，朝天上仰望。 左邻右舍的街坊，都在议论纷纷，看着夜空那五座闪亮的冰塔，神色兴奋、好奇、惊惶，或有期待，或有揣测，或有恐惧…… 冷月双眼扫去，便见那皇城大殿之上，走出一人，随之四面的角落，便涌现了一大片披着金甲的御林军，足有千人。 冷月拉着五座冰塔，飞速降落了数百米，在那大殿上空五十米处，悬空停下！ 五座冰山巨塔，每一座都十米直径，二十米高下，霎间就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冰魄月色倒映，这阵势，让那些最精良勇敢的御林军官兵都神色惊惶，禁不住都退缩在了阴影里。 唯独那大殿上之人，却毫无惧色，抬头大声喊道：“天神降临，有何昭示，还请赐下！” 冷月微微一怔，料不到此人居然有非凡胆识，便长声道：“地上何人？” 他用的是鬼重音，声音一个清亮一个沙哑，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那人震惊地一皱眉，抬手作礼，鼓足勇气大声回道：“在下——京师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荣禄！” “九门提督？你居然是荣禄？” 冷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本尊知你！后、宫祸乱，夺权毁诏，奈何你权重天下，却终不得心上之人。本尊念你有情有性，也不为难与你，代我传话给光绪小儿和那慈禧，日后休要踏进那西北神山半步，若是再犯，本尊踏平你们这座紫禁城！” 话间冷月忽然伸下一只右手，那手臂一旦垂下，就开始见风就长，待垂到大殿之上，已经变成了一只长百米，粗如小山的擎天巨臂，这手臂上布满青色的鳞片，泛着神秘沧桑的暗黑气息！ 冷月反掌一按，哗啦啦一片巨响，荣禄身后的大殿便被拍成一堆瓦砾，灰飞烟灭！ 这种毁天灭地的能耐，让地上的众官兵在极度恐惧中产生了本能的反应，顿时一片疯狂的喊叫声，大殿周围的一些小太监和宫女四散惊逃。很多官兵状若疯狂，举起火枪不要命地往天上射击！ “啪啪啪啪啪砰砰！ 密集的枪声火焰飞腾夜空，那只巨大的手臂犹如没事一般，渐渐缩小变回原状。冷月哼了一声，一抖手中铁链，空中的五座巨塔便铺天盖地跌落而下！ 这五座冰山砸落，几乎覆盖了整个场地，但是下落到离地五米的距离，却又悬空停下！ “荣禄，华夏江山将改朝换代，义和团和八国联军早已异动。你将战死沙场，也算有所善终。不日你那兰姐儿也会随你而来。近年就在堂上供奉本尊牌位——灵虚巡游使冷月之位，每日三柱香火，到了我那一界，本尊不会亏待与你。” 冷月的声音破空传来，却只有荣禄一人听到！ 他心神大震，抬眼看向夜空，却见那白衫人一收铁链，负手飘然而去…… 冷月显然不想伤及人命，待所有人都逃散出这片区域，这五座巨大的冰塔，才咣咣砸落地上，整个紫禁城的地面，都发出了一连串的震颤！ 这个激烈的震颤，终于也惊醒了宫中的那个贵妇人。 她惊惶地爬起身，下了榻，帷账后就弯腰跑出一个小太监，一个宫女。 “外面怎么回事？这么大动静！” 她不快地问道。 小太监和宫女惊惶跪下，小太监机灵地连忙禀报：“太后息怒，奴才方才听得外面的姐姐说话，说是什么天神下凡，在前殿丢了五座冰山……” “什么乱七八糟！”太后呵斥了一声，眼中却闪过了一丝迷惑和不安。 “给我传九门提督！” 荣禄飞快地穿过回廊，越过两座庄园，穿过一座大殿，到了太后寝宫门前。 他的脸色很不好，就像将死之人，灰败暗淡。 那天神虽然只说了两段话，却字字惊心，几乎道破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天机！ ——昔年皇宫内，有个丽妃，美貌贤德，深得咸丰宠幸，皇后（也就是后来的慈安）也很信任她。后来懿贵妃慈禧生子，咸丰知道懿贵妃会成为日后的太后，怕这个女人会为祸大清，立下遗诏：日后懿贵妃若有大权独揽之心，皇后可持遗诏，令其自裁。遗诏交由皇后保管。咸丰死后，慈禧表现得温顺贤良，令慈安失了戒心，慈禧趁机提出烧了遗诏，慈安答应了。 丽妃深知慈禧本性，恐怕烧了遗诏就再没有可约束慈禧的东西，于是贿赂宫女偷出遗诏，星夜逃出皇宫，将遗诏交到直隶总督荣禄手里，请他在朝堂之上宣读遗诏。荣禄满口答应，请她在总督府等好消息，可没想到却等来了御林军。 原来，荣禄早已站在慈禧一边。丽妃被带回宫，被慈禧以私出禁宫之罪处以“人彘”之刑（就是把人挖出双眼，熏聋耳朵，割掉舌头，砍去手足，拔掉头发，汉高祖的皇后吕后曾经对戚夫人用过这一招），丽妃惨死，遗诏被毁。 慈安吃了一块慈禧送的点心，也死了。荣禄更受慈禧宠信，慈禧终于大权独揽。 而冷月临走时说的“兰姐儿”，更是让荣禄崩溃了！ 这个秘密，常人根本无法知晓，一直烂在他肚子里，是他的一个心魔！ 几十年了，从他十八岁开始，他就一直痴恋追逐着这个“兰姐儿”，可惜自己身份卑微，一直只能在观望，煎熬…… 厚重的殿门开了，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朝他招招手：“荣大人，太后召见。” 荣禄弯腰低头，看着光亮石板一块块掠过眼底——这样的情境。他已经不记得多少次了，他每次进来，都低头数着脚下跨过的地板，到了一百三十二块地板，便可以跪下，这里正是拜见太后的地方。 朝廷重臣，夜入太后寝宫，本是大不敬。但是荣禄是个例外。 他仔细地整理好官服，然后跪在进门中轴线的第一百三十二块地板上。 良久，一个女人的身影姗姗而来，待出现在灯光下，却是个苍老的妇人。 太后满意地看了荣禄一眼，这一眼，包含很多东西。 多少年来，自她垂帘听政以后，荣禄一直是这样的跪姿和弯腰的弧度，甚至一身官服都极为整洁平滑，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另外满意的，就是这荣禄的绝对死忠。 人越是老去，欲、望越是衰减，能留下念想的，几乎没有了。 往事云烟，太后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镜头，那一年，她还是个姑娘，街头一个小伙子拿着两串糖葫芦跑了过来，兴奋地冲她叫着：“兰姐儿！” 兰姐儿…… 很久以前的一个梦了。就算她如今权倾天下，那又怎样，她其实还是愿意做那个“兰姐儿”。 甚至愿意和那个小伙子，过上一辈子平静的生活。 这个小伙子，垂垂老矣，此刻就跪在眼前，禁不住她的一声喟叹。 “太后吉祥。” 她摆摆手：“起来吧，坐下说话。” 一旁的小太监又机灵地搬出一个凳子，放在堂前。 “你们都出去吧。”太后一摆手，屋里的四个小宫女和三个太监，都陆续倒退出屋，关上了房门。 荣禄一见屋里再无他人，顿时就变了个样子，大咧咧地跨步坐上了那个正堂的太后软榻之上，随手就拿起一个木几上的一壶热茶，仰头咕咕喝下了半壶。 “小禄子，最近睡眠不好吧，辛苦你了。” 太后居然柔声说，整个屋子里，气氛便有了一些暧昧。 “太后，您相信世间有鬼神吗？” 荣禄忽然正色问道。 太后缓缓坐到榻上，眼神平静：“我若信鬼神，岂能坐到今天之位。昔年则天称帝，文成武德，又何惧鬼神，即便有，也当没有吧。” “太后气魄超凡，非奴才能测。只是今夜那殿前之事，十有八九，非人所为。” 太后点点头：“我已知晓大概，世间异人侠客，哀家不是没见过。想那嫦玉楚，被誉为天之女。还不是做了我的干女儿。” 荣禄咳了一声：“今夜之人，正是为雪灵格格之事而来……那前去雪山的神机营，也回来了。” “哦，这么快，可有收获？” 太后眼中一闪。 “太后请移驾出宫，一看便知。” 一大片废墟瓦砾，显然才垮塌不久。 这座雄伟的大殿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已经灰飞烟灭。 就算人工拆除，也至少三个月，却被那白衫人一巴掌就拍没了。 五座冰山巨塔屹立地上，甚是壮观！ 虽然是半夜，但是这片场地已经被官兵封锁起来，在五座冰塔脚下，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已经烧了一个时辰，冰塔不见丝毫融化，这究竟是什么冰块，如此诡异！” 荣禄冷着脸，看着石阶下跪着的一个武官：“秦大人，这塔里冰镇的可都是你的同僚部下，王同也在里面，你就没有好的办法吗？” “臣岂敢怠慢，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愿意替代王同入这冰塔！只是慢说一时半刻无法融化，就算化了这五座冰山，里面的人，也断无生理。” 地上武官大声说道，情绪甚至有些激愤！ 这人叫秦铭，和王同那是生死之交，还是儿女亲家，要说救人，谁都没他着急了，但是这冰塔里的人，显然已死去多日。 细看那塔内的人，全都神情诡异，有的张大了嘴巴，有的还瞪着眼睛，很多手脚弯曲着，似乎在拼命挣扎。 很显然，这是在一瞬间冰冻造成的。就连王同，也睁着眼睛，嘴角还浮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这些人，突然死去，似乎没有什么痛苦。” 荣禄叹了一声，转头看着坐在凤辇上的太后。 火光中的太后脸色阴晴不定，头上的华盖随风猎猎作响，全场气氛顿时让人感到一片窒息。 良久，太后却问道：“秦参领，塔内之人可清点过？” “五座冰塔，共计两百零三人，经仔细核对，没有外人，正是前去云南的二百零三人神机营官兵，包括王同大人在内……无一幸免！” 秦铭有些沉痛地哽咽着禀报道。 太后神色一缓，嘴里却伤感地叹了一声：“所有死去之人，给家属发放三年俸禄，有子嗣为官者，晋一级。封——王同二品忠义候，未尽事宜……交礼部妥办！” 荣禄跨出一步，扫视台下众官兵，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夜之事，不得泄露半字，所有人，下封口令，违者，斩！” 太后似乎有些疲倦，弱声道：“小禄子，把白云观的高云溪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