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反审问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在已经过去的一个星期里，程云发和赵明贵一直没有询问一号的苏少卿。他们自己也对这种情况感到奇怪。但想了又想，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首先，他们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查清的事情，去问一号的苏少卿。她的所有经历都在档案里记着呢。他们还相信，以一号苏少卿的智慧，也一定问不出什么意外的东西来。其次，她从第十三军到北平站特训班，从特训班到山西太原探亲，再从山西太原到南京来就任，这些过程简单明了，毫无可疑可挑剔之处。那么你还能问她什么呢？你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你是共党吗？你是中共派来的特工吗？ 但是，他们还是要问一问一号的苏少卿的。这似乎也是当然的，否则处长那里，局长那里，就没法交待。但怎么问，却要好好的动一动脑筋。 赵明贵多年做情报工作，审问是他获取情报的最好办法之一。但他也很了解自己的对手。他和一号苏少卿的接触，虽然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但以一个特工的眼光去观察，他知道此人决不是等闲之辈。她即使在仓促之间做出的决定，也勘称完美，果断、周密并且及时。 在侦察下关军火案时，他曾和苏少卿合作，也一起反复讨论过案情。案犯主要有两个人，一个联勤总司令部的中校后勤军官常福，另一个是联勤总司令部督察室的少校王天财。当时苏少卿已派人对这两个人进行长期监视。案子进展得很平稳，他和苏少卿都相信，常福和王天财，正准备进行一次规模比较大的军火走私活动。赵明贵的意见是，等走私活动正在进行时，再抓人。苏少卿也同意这么办。 对这两个人的监视既然是长期的，这种监视就比较枯燥。监视者坐在某个房间的窗前，看着对面的房屋，比坐牢还要难以忍受。在每天的报告里，只能写着，目标几点上班，几点下班。或者佣人几点出去买菜了，几点返回。再或者，邻居家的小孩在门口做游戏，等等。都是诸如此类的小事。 那天下午六点，赵明贵和苏少卿正坐在办公室里交流情报。这是苏少卿到了行动二组后不久，就与赵明贵协商建立起来的工作制度。每天下午五点到六点，苏少卿带着柳秋月和鲁城，赵明贵则带着他的两个人，坐在一起交流各自掌握的情报。 赵明贵到现在也承认，这个情报交流制度十分有效。 这时，柳秋月进来，送来返回的监视报告，里面只有一句话：下午三点，目标房顶上的烟囱里冒出青烟。 苏少卿看到这个十分简短的报告后，立刻站了起来，目光已经极其警觉。但她还是把报告递给赵明贵看。赵明贵暗自承认，自己至少在十秒中内没有反应过来，有点愣怔地看着她。 苏少卿有点恶狠狠地说：“老赵，我感觉他要跑！下午三点做的什么饭，他们可能是在烧文件！狗娘养的！” 赵明贵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问她：“怎么办，派人去抓？” 苏少卿回头说：“鲁城，你现在就带人去，要快。” 鲁城跳起来就跑了。少主子这样下达的命令，决不能耽搁。 苏少卿迅速走到地图前看了一眼，联勤总司令部在中山北路212号，距离稍有一点远。鲁城要集合人，去车队要车，再赶过去，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她低声咒骂一句，立刻拿起电话。她先命令监视点的两个人立刻下楼，分别守住常福家的前后门。又打电话给国际联欢社的一个监视组，命令他们立刻赶到联勤总司令部。 国际联欢社也在中山北路，那里距离联勤总司令部要近许多。她当即指定一个叫陈三虎的上士做现场指挥，立刻抓人。 苏少卿如此快速的行动，还是稍稍慢了一点。陈三虎等人抓到了常福，但王天财还是跑了。那个常福被捕时，也正准备离开。 下关军火案做成了夹生饭，但叶公瑾还是十分赞赏，认为他们方向正确，行动果断。至于跑了王天财，他认为情有可原。 赵明贵对叶公瑾的态度很意外，但对苏少卿的果断，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赵明贵明白，讯问这样机警敏锐的人，你要想问出点名堂来，哼！ 这个时候，赵明贵走进一号房间时，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并且和苏少卿握握手，客气地请她圆桌旁坐下。 程云发仍提着他的公文包，在他们侧面坐下。 苏少卿坐在桌旁，平静而镇定。其实她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从任何方面说，她都处于绝境，可能的生机一丝也看不见。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闯过这一关，甚至连发生奇迹的可能都没有。但是，她又必须闯一闯，试一试。她必须打起全部精力来，应付他们的讯问。 赵明贵同样谨慎地注视着她，似乎很随意地向四周指了一下，“少卿，这么一种情况，真的很抱歉。我确实没有想到。” 一号苏少卿平静地说：“我也没想到。” 赵明贵脸上露出更多的笑容，“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 苏少卿静静地看着他，“从未想到过。” “我原来想，你可能应该有点思想准备吧。不过，我见到了那天你在会议室里的表情，你也感到很震惊，是吗？” “是。她现在怎么样？”苏少卿随意地问。 “她很好，就住在隔壁。”赵明贵也随意地回答。 “你们问出什么结果了吗？” 赵明贵突然意识到，在不经意间，屋里讯问的主次已经发生了转变，变成她在讯问，自己却在回答。这就有点被动了，他必须改变这种情况。 他没有回答苏少卿的问题，而是直接问：“你相信她是你的孪生姐妹吗？” 苏少卿的表情有一点犹豫，轻声说：“我感觉……她可能是，也许，真的是。” “你从未听说你有一个孪生姐妹吗？” “没有。母亲从未告诉过我。” “你是去年九月十二日回的家？” “是。” “你母亲还好吗？我是说，她的身体状况。” 苏少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 小山村里的四个月呀。她看过太多的照片，仅苏家内外，上下人等，就有满满一盒子照片。眼镜军官就坐在她的对面，向她逐张解释每一张照片。 小屋的房梁上吊着一盏大汽灯，把屋里照得雪亮，让她看清每一张照片。 她看过苏家的平面图，知道整个院落的布局。她还看了大量的有关院内各处房屋内外及其各部细节的照片。她无法想象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拿着一个照相机，在苏家内外，四处拍照。总归一句话，她虽然没有去过苏家，却对苏家有着十分细致的了解。再加上她有超强的记忆力。 但是，却没有人告诉她，她将要顶替的这个人，是她的孪生姐妹，或者至少告诉她，她可能有一个孪生姐妹，并且还活着。 她十一岁的寒食节那天，养母王氏告诉过她，另一个孩子被人贩子抱走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那年她十一岁呀，却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所有苦难。她相信那个孪生姐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赵明贵注视着她，轻声问：“怎么了？” 苏少卿摇摇头，隐约叹了一口气，“母亲老了。我两年没有回家。只有两年没见，她头上的白发就增加了许多。” “家里有变化吗？”赵明贵跳到另一个问题上，希望能打乱她的思路。 “我回去的时候，厨房拆了，是后来重新盖的。” “为什么？” “母亲说，房顶漏雨，椽子都烂了，不得不翻盖。” “是西北角那个厨房吗？” 苏少卿的目光逐渐变得尖锐起来，一动不动地盯在赵明贵的脸上，声音冰冷地说：“苏家的厨房在西南角上。你应该问，厨房在哪里？” 赵明贵表现出意识到自己疏忽的样子，垂下眼睛微笑。他的问话似乎想说明，他已经去过苏家，或者派人去过苏家。赵明贵不能不想到，这个苏少卿也许已经猜出来，他们要请苏太太来南京。这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赵明贵努力做出修补自己的漏洞的样子，说：“是前天吧，我和贵府的老管家通了一次电话，提到了这些……”他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盯着苏少卿。 苏少卿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老赵，我家老管家耳背，他从来不接电话。他跟我妈说话，都要看我妈的口形。老赵，你的功课可能没有做足。” 赵明贵顿住了。他觉得脊背上已经开始出汗。这些问话虽然是试探，也碰上了尖尖的钉子。这个苏少卿就算是个假的，她对苏家的了解，也远远超过自己。 一直没有开口的程云发却哈哈笑着说：“少卿，好样的，能把咱们老赵给难住，这可是不容易呀。兄弟实在是佩服。” 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至少在表面上给了赵明贵一个台阶。程云发的智力，也只能看到这些表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