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 委曲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这个时候，何俊杰的心里，则是另一种恐惧。他不关心刑讯室里的事，他只知道梅斯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物。而他自己，则不过是叶公瑾手里的传声筒。如果梅斯的事发作出来，叶公瑾可能没什么事，他自己则是死路一条。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惊恐的小老鼠，周围全是陷阱。他惊恐万分，却只能按照主人的命令，在几个陷阱之间跑来跑去。 此时的叶公瑾，也是疑虑重重。秦淮四街的行动，以及后来的审讯结果，让他的疑心更重。现在，他只相信黄枫林一个人了。 夜深时，他坐在秘密住所里，和对面的黄枫林互相注视，脸色也是同样的阴沉。 黄枫林轻声说：“保密局？梁吉成最后说的是保密局？” “是的。”叶公瑾向他点点头。 “指谁？” “不知道。可能是指其他处室的某个人，也可能是指我们二处的某个人。” “这样看来，这个人不大可能是左少卿，对吗？” 叶公瑾忍不住叹息一声，“哎呀，枫林兄，这真是一个大难题呀！现在我什么也不敢确定。所有的情况，都排除了左少卿。但是，我的预感又告诉我，不能将她排除。绝不能将她排除。枫林，这就是我的想法。” 枫林却冷静地盯着他，“叶处长，这样一来，右少卿就有疑问了，对吗？” “是，她有疑问了。就像上次跟你说过的一样，你也要注意右少卿。这两个人，我一个也不敢相信。我一个也不敢相信呀！” “好吧，叶处长，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这两个人。我和你一样，一个也不相信。你等我的消息吧。” 叶公瑾握着他的手，“枫林兄，全靠你了！” 也是这天的夜里，陈三虎被从许府巷的禁闭室里放了出来。 他回到二组的准备室，脸上带着遏制不住的怒气。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巨大的哑铃，一下一下提拉着。每提拉一次，就从牙缝里呲出一声骂：“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并且持续不断。 他身边的弟兄就劝他，“三虎，消消气吧。你才关了三天。咱们有的弟兄，一关就是两个月，找谁说去呀。消消气吧。” 陈三虎就说：“王八蛋！敢害老子，他妈的敢害老子！只要主子张一下嘴，老子立马宰了那两个王八蛋！” 旁边的弟兄说：“好了，三虎，托福吧，亏了咱们跟着主子，要不然更惨。” 陈三虎就叫道：“谁他妈的敢再惹主子，老子连他一块宰！” 告诉各位看官，这个陈三虎真的就跟定了左少卿。他后来也真的为了左少卿而死。在下觉得，他是个挺仗义的王八蛋，够种！ 在保密局里，有些话是根本保不了密的。陈三虎的狠话也传到了赵明贵和何俊杰的耳朵里。这两个人，一个要开枪打死陈三虎，另一个要重罚陈三虎。这两个人听到这个话，虽然很生气，却也不能怎么着。陈三虎的上头，有左少卿护着。另外，他不过是个兵，你能对一个士兵的话当真吗？ 叶公瑾的行动二处，原本是保密局的核心处之一。但此时，已经人心涣散，各怀鬼胎。实在说，不是叶公瑾领导无方，驾驭不住。实在是，当时的国军内部，大体都是这样。时局不好啊！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右少卿察觉到自己被跟踪，勃然大怒，竟与黄枫林的手下特务叫起板来，并且还开了枪。 右少卿何等机警，何等聪明。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高级特工，区区小伎俩，如何能瞒过她的眼睛。她察觉后就非常愤怒。 秦淮四街的行动失败之后，她也和赵明贵一样，在心里产生了怀疑。她隐约察觉，秦淮四街的事情，有可能是共党为帮助左少卿采取的一次主动行为，目的是为了减少叶公瑾对她的怀疑。 但是，她也和赵明贵一样，不敢把这个话说出来。因为，谁也不会相信，共党会拿闽浙赣游击纵队的副司令来冒险。这方面的证据更是一点也没有。李云林从小楼里出来，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也拍下了照片。并因此确定他就是李云林。 另外，这次行动虽然没有抓到李云林，但逮捕了梁吉成和林文秀。这是她姐姐的功劳，谁也抹不掉，谁都会承认的。右少卿这个时候若提出相反意见，说共党和姐姐有阴谋，反而会引火烧身。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隐忍。 右少卿察觉到的另一个方面，是叶公瑾对姐姐的怀疑确实减轻了不少。问题在于，对姐姐减轻的怀疑，都会一点不少地加在她的头上。秦淮四街的行动一结束，她就意识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让她更加警觉。 夜里，她下了班，离开洪公祠。她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当初她刚刚结束隔离审查，离开许府巷的一段时间，确实有人跟踪监视过她。但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停止了。现在，秦淮四街的行动刚结束，她就被人跟踪，说明叶公瑾又对她产生了怀疑。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怒气已经滋生出来。 她本来不想对这个情况怎么样。保密局的内部监视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她回到家，走进楼门时，终于忍不住了。 她回头瞪着门外的黑暗阴影，胸中的闷气更加顶得她难受。此时，楼房外面的小街上，路灯不亮，寂静无人。但她知道，有人正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她怒不可遏，向黑暗中看不见的影子喊道：“混蛋，你还藏着干什么！你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 但小街里寂静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一阵微风从街角掠过，拂动地上的废纸，更令人毛骨悚然。右少卿克制不住心里的怨愤，大步冲出门去，一直冲到小街上。小街里也是空无一人。 右少卿猛地拔出手枪，指着空无一人的小街，尖声大叫：“王八蛋，你给老子滚出来，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向远处飞奔。她大喊：“滚！滚！”随后是震耳欲聋的一枪。那个黑影只是低了一下头，继续向远处跑去。 右少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优秀特工，她有一个好枪法。那个黑影不过在她前面二三十米处飞奔，原本逃不过她这一枪。她只是不敢打死这个人。她明确地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叶公瑾派出来的。 右少卿瞪着远去的人影，心里委曲得不得了。她不想回家。家中寂寞，只会让她更加烦躁。她提着枪，顺着小街继续向前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心里的委曲和愤怒，谁能理解？ 这个时候，她的姐姐左少卿，正坐在家里。她低着头，一动不动。手指间的一支烟，缓缓地飘起一缕青烟。 收音机里琴声激越，高亢急促。鼓板哒哒，惊心地响亮。老徐策飞舞白须，踮踏碎步，长袖前后飞动，唱的正是“徐策跑城”中的一段原板：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起意神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且看来早与来迟……” 程云发的审讯已告一段落，也不得不告一段落。她去刑讯室里看过，那景况，真的是惨不忍睹。在秦淮四街，闽浙赣游击纵队副司令冒险露面，让她吃了一惊。她明白，外面的同志为了帮助她，为了减轻她的压力，真是下了最大的赌注。梁吉成已死，林文秀更是被打成残废…… 收音机里的老徐策，仍在唱着，一句紧过一句：“……惹下了塌天大祸灾。天佐天佑俱打坏，张泰的门牙打下来；太庙的神像俱打坏，太子的金盔落尘埃。举家绑在西郊外，三百余口把刀开……” 左少卿的心里好痛。这些同志都是为了她呀！她今后，如何才能还清这笔债。 她把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拧熄。 正在这时，她听到门外传来咚咚的砸门声，不由心中一惊。她问：“谁呀？” 但外面没有回答，却又是一阵砸门声。左少卿向屋内扫了一眼，走过去开门。她真的吃了一惊，门外站着的，竟是右少卿，她的妹妹。 右少卿此时站在门外，正虎视眈眈也含着怒气地瞪着她。她一步跨进门来，一副来讨债，来发泄的恶鬼模样。左少卿这才看见，她手里竟然提着枪。 左少卿退后一步，也盯着她，问：“你想干什么？” 右少卿双手举起枪，对准左少卿，嘴唇瑟瑟地抖着，尖声喊叫：“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要跟你算账！” 左少卿冷眼盯着她，迅速走过去关上门，又走到柜橱旁，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她回头喝道：“把枪放下！放下！” 右少卿却双眼圆睁，咬牙切齿，抡起手枪向她的头上打下来。左少卿的反应极快，反手擒住她的手腕，一把拧下她的枪，转身扔在桌上。 她向妹妹喝道：“你有话就说话，好好说行不行！你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