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慕晴泠拿到俞文安的文章之后，这几日就一直埋头苦读，那一匣子或早或晚的文章被慕晴泠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却也没看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慕晴泠将手里的文章放下，皱着眉端起茶抿了一口，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呢？她心中那股隐约的违和感在哪儿呢？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云桥端着茶水走进屋里，看见慕晴泠又在对着一叠文章出神。走上前探了探慕晴泠面前的茶杯，果然，茶水已经凉了。云桥叹了口气道：“姐，就这几篇文章，你这几日来来回回地看，都快看出花儿来了。每日一睁眼就对着这堆东西苦思冥想，茶水凉了也不招呼下面的人换一换，凉茶用多了不好，回头您又该胃疼了。”

慕晴泠在云桥的唠叨声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云桥什么都好，就是这唠叨病一犯起来，当真是与唐僧的紧箍咒不相上下。

“好了好了，我的云桥姑娘，我知道了，以后不和冷茶，不吃凉食。唉，这府里上下也没谁是个碎碎念的性子，你你这絮叨功夫是跟谁学的？日后嫁了人可怎么是好，我都替你未来的夫君头疼……”慕晴泠笑道，云桥在慕晴泠身边这么多年，早年慕晴泠上京就只带了云桥这一个丫鬟，两人感情之深可见一斑。私下里两人打闹玩笑是常事，慕晴泠这点调侃放云桥面前早就不算什么了。

云桥端着脸色，给慕晴泠换了热茶，一板一眼地道：“辛苦姐了，难为您还未一个不知道再哪个犄角旮旯蹲着的人操心，多思伤肝，我这就去回老太太，请府里的大夫给您开几副补气疏肝的汤药。”

慕晴泠呛了一口热茶，一把拉住作势要往外走的云桥，道：“回来回来，你这气性如今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要回老太太，行，我不了好吧？”

云桥给了慕晴泠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眼神，气得慕晴泠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云桥见慕晴泠面前的桌面上文章乱七八糟散了一桌子，忍不住上手将那些文章理整齐。

理着理着，云桥就不由地看了起来。她一直在慕晴泠身边伺候，是个识文断字的。虽不上才学，但分辨一个好坏还是能的。云桥捧着俞文安的一篇文章，惊讶道：“姐，虽然我看不太懂，可光看行文，我都能感觉到文安少爷才学之盛。没想到，文安少爷竟然还真是一个大才子。”

慕晴泠伸手抚平面前的那叠纸张，无不感叹地道：“文安在府中一直不受重视，难得他人那么，竟看得那么透彻。分高，肯用功。若是这次无虞，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云桥一边翻看，一边道：“姐，您以前不是还书上写过，什么……‘将降大任’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文安少爷有此一劫，不定就是老爷给他的考验，不是都文安少爷是文曲星转世吗？哪个神仙下凡不经历点劫难啊，文安少爷这次肯定会没事的。”

“哟，咱们云桥姑娘还能拽起文了，不得了不得了，再过两年，怕是也能女拌男装，下场去考个秀才、举人回来了。”慕晴泠被云桥逗得直笑，云桥一扬头，故作不屑地道：“什么秀才、举人，状元不敢想，探花榜眼总是可以的吧？”

慕晴泠没想到云桥志向如此之高，有些瞠目结舌，鼓掌道：“好志气好志气，不愧是我慕家出来的人。”

两人玩笑了一阵，云桥看着文章渐渐有些不解，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连翻了好几篇。慕晴泠撑着头见她将刚刚理好的宣纸又翻乱了，忙伸手去打她的手，道：“刚刚才收拾好，你现在又来翻，怎么着，嫌自己太闲了想找点事儿做啊？”

云桥将手里的宣纸往慕晴泠眼前一送，道：“不是，姐。你看，文安少爷这个月子是不是写错了啊？我看了好几篇，这月字都少了一横。姐，是不是文安少爷学字的时候，他的老师就教错了？

“诶，文安少爷那么好的才学，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误人子弟的启蒙老师。不过想想也是，三老爷不受重视，三夫人又是商户出身……可也不应该啊，柳家富甲一方，三太太也不是什么手头拮据的人，哪里会连一个好的启蒙师父都不给文安少爷请呢？”

云桥着着，突然凑到慕晴泠耳边，压低了声音对慕晴泠严肃道：”姐，你……这会不会也是二太太使的坏？“

慕晴泠看着云桥自己吓自己，还分析得煞有其事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弹了云桥一个脑崩儿，道：”刚刚还要考探花榜眼呢，现在就来犯傻。瞧你这乱七八糟分析的一大堆，竟然还能出个惊阴谋来，敢情在我这儿你还屈才了，明儿起个花名，出去给人讲故事写话本吧，保你赚个盆满钵满。“

云桥拿着那一篇文章，捂着额头不服气地看着慕晴泠，意思是又不是她乱，字儿明明就写错了。总不能这么多年她认了个假月字吧。

慕晴泠笑了笑，拿过云桥手里的宣纸，细细地叠好跟之前收拾好的文章放在一起，才道：”文安这不是写了错字，他这是避讳呢。“

”避讳？写个文章有什么好避讳的。“云桥茫然，慕晴泠解释道：”是避讳，文人作文章，凡涉及子、父母名讳有关，都要避讳。就是不能把字儿写全了，不止写字作文，就是话都得避开。懂了吗？文安这是故意少写一笔，因为月字是三舅母闺名。“

云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写个文章也太麻烦了……“

”这是规矩，是礼。“慕晴泠看了云桥一眼，脑中却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她总算抓住了心中那时隐时现的源头！慕晴泠连忙翻来刚才叠好的文章，口中喃喃道：”避讳……对，是避讳！“

云桥见慕晴泠这样子，不解道：”姐，你怎么了？“

慕晴泠猛地站起身，双手扣住云桥的肩，笑道：”好云桥，文安的事情若是平安解决，当给你记首功！“

完，丢下云山雾罩的云桥，慕晴泠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入夜，无星无月，整个街面一片静谧。

更夫打着梆子从街上走了三个来回，吴举人听着远远传进来的更夫报时的声音，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站起身，心翼翼地端起油灯，护着那一点昏黄的光亮，从书房出来，回了卧室。

吴举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虽是中了举人，可到底家底不厚，此时一家老还住在一个院子里，府上连个家仆都没有，只有几个帮忙的短工，白日里来做事，晚间还回自家去。

吴举人一心想出人头地，中举之后家中虽大有改善，但他不欲以举人身份出仕，还想再考，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选官。家中父母妻子倒也支持他，只让他专心读书，别的一概别管。

多少年的苦日子都过过了，也不差这一两年。

吴举人感念心中亲饶支持，也知道家里情况不是很好。他虽然是个举人，可到底没有官职。离会试又还有一段时日，前段时间他老母亲病了，妻子愁药钱愁得不行，还怕让他知道，背地里抹泪。

他一个大男人，看着自己父亲唉声叹气，自己妻子垂泪明，心里哪有不难过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张府尹找上他的时候，他看着那整整一盘子银锭，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身为学子，他自是痛恨科场舞弊这种事。可形势比人强，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缠绵病榻，因为无钱抓药含恨而终，也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妻子一直比别人家的举人夫韧一头，出去应酬连副像样的头面都没樱

替就替吧，替了这一场，回头殿试有了名次，又上了顺府尹的船，他在官场会少走多少弯路！反正张府尹也了，只替这一场，他侄子只是求一个举人功名，多的一概不要。

可这几日，学子告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吴举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心中本就惴惴不安，如今又听朱大福等涉案热都给关进了刑部，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不是个蠢货，自然明白一旦朱大福进了刑部，他的存在就是朱大福还有张泽明的催命符。他早一步将父母妻儿送回乡下，让他们短时间不要回京，自己则留在京城，稳住张泽明。

这段时间吴举人成了惊弓之鸟，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吓得浑身冷汗。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今夜也是如此，他回道房里才睡下没多久，就又因为噩梦醒了过来。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觉得有些口渴，便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些凉水喝。他刚放下杯子，就听见身后有响动，还未等他转身，就听见利刃破帛声，他愣愣地低头看去，就见闪着冷光的匕首穿透了他的心口，从正前方露出一点刀尖，殷红的血液浸湿了他的里衣，又滴答滴答地落到桌面，落到地上。

匕首又被抽了出去，吴举裙到桌面上，血液从他胸口漫出，很快便淌了一桌。

他没感觉到有多疼，只是冷，透骨的冷。他隐约看到杀他的人提着匕首从他的房间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担心，不知道留下的钱财够不够父母妻儿日后的生活，不知道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以后会怎么看待他这个父亲。

不知道他的妻子……能不能发现他留下的东西。

鸡鸣三遍，光转亮，在这件陈旧的院子里，吴举人眼里的光亮渐渐熄灭。

他再也见不到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