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车祸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林涵一家在傍晚出发，路上弯道多，那天林涵她爸林国俊喝了几口小酒。 这对平日里酒量惊人的林国俊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即使小城市里山路弯弯绕绕的很多，他也轻车熟路，是个称职的老司机。 可车道上本来就是你来我往的事，下一秒的祸福谁也说不清。 林国俊在一个急转弯时，按了喇叭，对面没有喇叭声的回应，又恰巧和林涵她妈拌了句嘴，放心地转头瞪她，迎面却来冲来了一辆大货车。 林涵最后几秒的意识里看见的是货车里面几张年轻又惊恐的脸，接着，醒来就是几天后的事了。 林涵还好，系了安全带，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失忆，只是有些脑震荡和擦伤。 但她爸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身形肥大，除非到车多的国道，一惯不爱系安全带，车被撞损得厉害，又是在外侧，翻了下去，幸好下面是个小山坡，没搁到前面那个弯道，底下是一条大河，这要是撞下去，林涵一家谁也活不了。 林涵一家的车在外道，货车比小车体型大上一倍不说，那群年轻人又开得冲，小车被撞下，沿着下山坡翻了两转，林国俊除了头上有伤外，右腿被卡住，一直卡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救护车来，才被解救出来。 可因为那腿卡得太紧，时间又太长，骨头坏死，据说医生来时，那腿都被血憋得发青，大部分组织都坏死，没有办法，为了不感染，家里最开始醒过来的林妈签下了截肢的手术同意书。 林爸因为伤口感染，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只知道身体有些地方在疼；一下子家里又要动手术，又要处理车祸的事，林妈一下苍老了许多。 林爸在两天后彻底清醒过来，他的手术也已经动完了，醒来一看，女儿、老婆虽然磕磕绊绊，脑袋上有些小伤，但人都还在，比起车上惊魂，顿时舒心了不少。 林涵她们一直没敢告诉林爸他已经没有了右腿。直到一天—— 他让林涵把遥控器给他，转了自己爱看的小品节目，他伸出手，摊开，笑着说道： “给老爸削个苹果来”，他倒是过得潇洒自在，多亏这车祸，自己才能好好躺着歇会，哎呀，这生活，每天有大骨汤喝，公司还给了补贴，一个字，爽！ 林涵顺手从床头那快要溢出来的柜子里拿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 这两天，陆陆续续来看林爸的人少说也得二三十个，拿来的水果篮子已经提了好多回家去。 林爸在一个烟草公司上班，职位在最底层，虽然性子横了点，但从来不往老百姓身上坑钱，于是也结交不少交心的朋友。 林爸一早上喝了三杯水，医生嘱咐说，伤患需要多喝水，林涵眼瞅着水杯里没了又马上续上，林爸便说： “别倒了，我都快胀死了，哎，我要出去上个厕所，你把你妈叫来”，林爸坐起来，想要下床。 林涵手一顿，要是爸爸知道他右腿已经没了，以他的犟脾气还不知道会咋样呢，她小心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爸看见这一瞥，皱了眉头，很是纳闷，催促道：“快去呀，看啥看”。 林涵放下水果和刀，去医院交费处找回她妈妈，那时，林妈正在排队，她眼神迷茫，老是望着一处，目光呆滞。 林涵知道，别看她妈平时有主意得很，扛得住压力，实际上家里的大事都指望着林爸，林妈处理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林涵突然很心疼她妈妈，她走过去给她说爸爸醒了，要她扶着去上厕所。林妈一听眼里满含忧虑，赶紧撇下这边的事跟着林涵回到房间。 她们只跟林爸说了腿伤有些严重，开初打了麻药，他也没知觉，那时插着尿管，从没下过床，他也察觉不到。 两人都害怕告诉他真相，这段几分钟的路，母女两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林爸这边还在啃着苹果，电视里小岳岳岔开嘴唱道： “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啃完后他按着胸前有些膨胀的被子，看准了电视角下的垃圾桶，啪叽一下扔过去，可惜偏了一点，没有中。 他左等右等，想着，这是干啥去了，还没来，便准备自己下床去厕所，他掀开一角被子，左腿先跨下去，踩实了再迈出右腿时，除了一阵一阵的疼痛，他觉得轻了好多，正想是怎么回事时，他看见了下半截空荡荡的裤腿。 他惊讶着，伸出手去捏那块裤管，嘴里呢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猛地一下站起来，重心不稳一下倒下，摔得哐当一声，已经到门口的林涵母女一听赶紧跑进屋里去把他扶起来。 他叫嚷着：“我的腿！我的腿呢？！这是怎么回事！”，他两只手一直扑腾着，他一百六十多斤的体重压在林涵母女两身上，根本就扶不起来，这时临床陪奶奶来看病的小伙子好心过来帮忙，却被林爸一下推开： “我不要你们扶，我腿好着呢！”，他瘫坐在地上，推开一切靠近他的腿、手，然后恶狠狠地拍打着右腿。 林涵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失去了腿的人，因为人总是会反驳道：反正又不是你失去了双腿。 林妈这时候走上去，把林爸的双手抱住，哽咽着说道：“你别打了，再打也回不来的”，林妈的眼泪吧唧一颗颗往下掉，林爸看着她，过了一会，终于不再挣扎，任由他们三个将他扶回床上。 一时间，病房里陷入沉默，谁都不敢先开口说一句话，生怕一下触到他的伤口。 林涵只有在下午出去买饭时，才长舒一口气，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一直没时间去修理那个坏掉的手机，就连爸妈的手机也掉落在车里，不知哪里去了，车子算是彻底报废了，修好的钱都差不多能买一辆新的。 撞了他们的那几个毛头小子倒是没逃逸，当然负大部分的责，可是年轻小伙子根本就没什么钱，连货车都不是他们自己的，充其量也就是判刑，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青春。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林涵那时一直这样想着，根本就不在意那车和应得的赔偿，直到一年后她才知道，钱的确是身外之物，可身外之物中最重要的就是钱。 林爸在医院养着的这段时日，他慢慢接受着一条腿的不适，看着妻女在为这些事忙绿，他破天荒忍着那脾气，只是，林涵从没见过他藏在背后的阴郁。 郑楚凡在七天之后联系上林涵，他听得出她语气很悲伤、低沉，他反复问她到底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可林涵不想说太多的话，她想静静，关于以后的事情，她很烦恼，学费，家里的房贷，生活费。 家里就林爸一人拿着工资，林妈是做惯了家庭妇女的，即便她出去工作，也只能做些清洁，看店的事情。 至于林爸，不知道公司怎么安排，虽然他是老职工，但因着他愿不勾结做假账，得罪了许多头头，也是难。 郑楚凡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子，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每天打着电话陪伴她，跟她说说家里的事，却不知这样更加触动林涵心里的伤痛： “涵涵，我爸今天带我们出去滑雪了，那老家伙，滑得比我还遛呢”，他还发了他们一家三口站在滑雪场的照片。上面，郑楚凡笑得很开心，穿着深灰色的厚羽绒服，手里比着胜利的姿势，漏出了他的整齐一致的大板牙。 林涵仔细端详着郑楚凡的爸爸，中等个子，头法稀疏，神情严肃，目光深邃，但右手靠近腰间比划的一个“耶”，让林涵倍感：又是一个老顽童！ 搁以前，林涵早就把她和林爸的照片发给郑楚凡：谁还没个可爱的爸爸了？可现在，林涵连叫爸爸这两个字都小心翼翼的。她有些伤心，可又不能扫郑楚凡的兴，只好强颜欢笑接他的话。 林爸出院回家，小表哥来接他们。 被人搀扶着进车，林爸习惯性地往驾驶座那边走，打开车门才发现，自己这后半生，怕是再也没法坐在这个位置了。 他之前还总嚷嚷着要换一辆好的小车，享受风驰电掣的快感，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幻影。 林涵一早就发现他往那边走，但一众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林爸沉着头，移步到后座，一句话也不说。 家里空闲，公司也正值年假，还没开始上班，林爸一天天除了在床上躺着，就是出来吃饭，不看电视，连他最爱的喜剧人的新秀，他都不再移眼，来探望的人总是一批又一批。 他谁也不见，哪怕是他大哥二哥。 林涵想要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但又怕一下子那么多生龙活虎的腿吓着他，给他更大的压力，便想着过一段时间再推他出去。 一天凌晨，林涵因为晚上喝了几大杯水，起来上厕所，模模糊糊在客厅沙发角落看见个硕大的人影，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偷，有些害怕，刚想叫时，发现他一动也不动，微黄的光照着那麻色格子衬衫，那是他爸的衣服。 她走过去，好大一股酒味，林爸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那是放在沙发柜子底下的啤酒。 林涵知道林爸从来不喝啤酒的，他嫌它难喝，但有时客人喜欢喝，于是家里便备着。 她想，他一定是伤心透了，才会连酒的种类都不挑。 他已经睡着，嘴角像小孩一样往上张着，眼角有些湿湿的东西，林涵听外婆讲过，好男儿掉下的眼泪都会变成珍珠，她轻轻用纸巾吸去一粒滚圆的泪水。林涵握住他的手，一股浓厚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她从里屋抱来一床毯子小心地盖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