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情惊变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这时王月明已飞窜而出，叶心传略一迟疑，已见他身在丈余之外，急忙追赶，竟忘了运使轻功，不觉落后更多.只见王月明一把推开房门，一言不发，拔出手中长剑，便往卧榻方向刺去.房中剑影晃动，叶心传更加快了脚步，夺入房门，却见王月明手中长剑有若流星赶月、飞鸟出笼，连绵不绝，甚是灵动，允柔动作迟缓，在卧榻之上腾挪躲闪，虽极凶险，却总是差一点躲过王月明剑刃.

叶心传快步抢上，左手去夺王月明手中剑柄，右掌在他腕上一拍，干净利落地夺过长剑，一甩手，便将剑刃插入剑鞘之中，肃然道:“师弟为何如此莽撞?凡事好商量，你的话我自会细细思量，犯不上为此伤人啊!”

王月明冷冷道:“咱们修道之人，重在无思无虑，了无牵挂，方能出世入道.师兄大好年华，正当与群豪共举大事，却被一女子羁绊，岂不荒谬!”又转身冷眼盯着允柔，语调更加阴沉:“完颜姑娘好本事!”罢摔门而出.

叶心传原本拙于言辞，又见允柔双目圆睁，惊魂未定，再看门外王月明翻身上马，只听得蹄声得得，身影已走出很远.

允柔忽然瘫坐在床榻之上，眼神木然，愣愣地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叶心传听到她轻声啜泣，心中略略不忍，便凑上前去，揽住她肩膀，轻声着好话.

允柔哼哼一声，却将他手掌甩开，身体向后挪移，依靠在床栏之上.

叶心传道:“我不知道王师弟如此冲动，竟会真的出手……”

允柔道:“叶大哥，我原本心想，你我虽一为汉人，一为女真人，但相处了这么久，早已没了芥蒂，原来叶大哥心中仍将我看作番邦蛮夷，不肯真心待我.即使如此，何不让你的王师弟刚才便将我杀了，一了百了……”着哭声渐响.

叶心传道:“我怎么会让他杀你?刚才我不也夺下他的剑了么?”

允柔慢慢止住哭泣，眼睛直直盯着叶心传，道:“你若真的不在意，便答应我一事，今后再不理会江湖之事，随我一同北上塞外，从今以后，牧马放羊，家国大事，恩怨情仇，以后通通置之不理，好不好?”

叶心传心念微动，他原本对武林纷争就不甚在意，对家国仇恨，更是感触不深，若是真与允柔一同远遁塞外，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这些日子，他心中思虑再三，已渐渐清楚自己情之所系:原来他对颖儿，始终只有兄妹情深，对允柔，却有一种不出的爱意，与她相处日久，便越想永久陪伴着她.但此时允柔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他却显得略微迟疑.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乃是与姐姐共叙伦，但他又知道姐姐钟情于朝云，除非朝云愿意退出江湖，否则她势必要追随在朝云身边.他知道朝云身上背负着一种深仇大恨，如今更不知缘何做了大宋国师，必定不会轻易舍弃一黔…如此细细琢磨，他丝毫不觉，但在允柔眼中，却好似过了几个时辰.

她起初心如火炙，过了一会儿，见叶心传默不作声，心中之火转而熄灭，终于好像被冷水浇过一般，变得十分冷漠.她忽然语调冰冷地道:“我只恨此生与你相识!”完跳下床塌，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叶心传慌忙阻拦，却被她一把甩开.叶心传见她甩开自己手掌的动作甚是熟悉，便问道:“允柔，你何时学了长灵派的功夫?”原来允柔方才错开他手掌的那一招竟是混元掌“震字诀”中的“离心离德”，他从未在允柔面前用过混元掌法，见她突然使出，分开自己手掌，动作十分熟练，心中不禁起疑.

允柔冰冷的眼神朝他一瞥，又向外走去.叶心传又欲阻拦，却见允柔身形忽然后转，右掌极速向他肩头拍去.他疏于应变，见状离开提起右掌阻挡.两掌相对，虽然叶心传并未使出全力，但还是将允柔震出几步之外.允柔向后仰倒，摔在地上，嘴角流出一道鲜血.

叶心传更加慌张，待要上前查看她伤势，却看到她提起衣袖，抹掉嘴角血痕，低头看了一眼，露出诡异的笑容，接着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直直将尖刃对准叶心传，道:“你真的要杀我，好!”

叶心传忙道:“允柔，我……”

允柔怒道:“你不要过来!从此以后，我完颜允柔与你叶心传再无瓜葛.你在意我女真人身份，我便遂了你心愿，以后见面，你我是敌非友!”

叶心传急道:“允柔，我何时在意你的女真人身份了?”

允柔慢慢放下匕首，道:“总之，你不要跟着我……我就算打不过你，也不受你凌迫……大不了便是自尽……”完便转身离去，更不回头.

叶心传见她语气决绝，想到她此时情绪激动，若是真的跟上去强迫于她，逼得她动手自杀，却也大有可能，又不知有何办法，只得呆呆愣在远处，望着她渐行渐远.这变故来得突然，着实令他措手不及.这几日他已觉察到允柔与先前大为不同，原本只懂得粗浅功夫的她忽然身怀道家内功，且回想她方才与自己的那一下对掌，看来她如今内功已积蓄颇深.这时他回忆起往昔种种，又发现她情绪上微妙的变化，虽然口中与他亲近，平素行止之中却对他若即若离，有时甚至是爱搭不理的……

他追忆起当年她与夏清被陆氏兄弟挟持南下，自己虽然追踪在后，却始终没有找到他们，后来还被其他事情打断，未能继续寻找.难道允柔是为此事仍在埋怨他么?还是这些日子自己哪些言语的不对，事情做得不好?还是刚才她险些被王月明刺死，而自己救援来得晚了一些?如今想来，最后一件事打不可能，凭她如今的内功，若要与王月明周旋，纵使不胜，也终不至于立时落败……

他越想越是头痛，越想越是烦闷，在允柔所住的草舍之中又呆坐片刻，便走出房门，见烈日当空，已是无事，谷中一片死寂，此时唯有自己一人，顿觉荒凉寂寞.他回房随意收拾了一些干粮，便启程望谷外走去，心想若是日后碰到允柔再与她解释便了.为今之计，只好先往嵩山少室山赶去.

通元谷西接太行山王莽岭，在大名府以南卫州城以北，与黄河相距不过十余里地.昔年武当山玄门七绝为阻挡金人挟持二帝北狩，不远千里来到卫州城西的大河边沿，在此与金军大战一场，最终退入通元谷中，死伤惨重.靖康之变以前，宋金亦曾在簇多番交战，致使多年之后当地居民一到簇，便觉阴风怒号，煞是凄冷.

叶心传到了黄河岸边，汴京城举目可望，不由得想象出当年情形，顿觉胸中激荡，难以平复.忽而望见岸边一块巨石，形状诡异，表面有许多刀劈斧斫的痕迹，不禁好奇心起，疾奔上前，果见其上有许多劈砍的痕迹，再看另一面，却是雕刻的一篇文章: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叶心传自然记得，这篇刻文是唐时李华所作的一篇《吊古战场文》.他环顾四周风景，更觉文章所写与眼前景致大是相似.

渡过黄河，转而向西，朝郑州府行去，不一日功夫，便到了郑州府治所，此处离少室山仍有二百里地，叶心传见色已晚，便决定暂时在客栈之中住下，待明日清晨再起身赶路.

第二日清晨，客栈大堂来了一长一少两位客人.长者约莫五十来岁，身形瘦削，面容怪异，双眼以及口鼻仿如是镶嵌在脸上的几颗弹珠，令人望之便忍俊不禁.少者是个年岁不过二十岁的少女，身材矮，一身红衣，面容算不得姣好，但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动，足见十分机巧灵动.

这一长一少挑了处偏僻角落坐下，只要了一壶茶水和一些清淡点心.客栈大堂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模样的男子断然坐在大堂之中，手摇折扇，脑袋微晃，似是在背诵经文.靠近店门的桌子上坐着一个老樵夫，一边对店家打着哈哈，一边双手捧起茶杯，仔细地喝了起来，老樵夫素来不通饮茶之道，因此喝起茶水，便如牛饮普通开水一般，只是因为拘谨，显得非常不自在.

那少女轻声道:“谭老伯，你咱们快到少室山了，怎么走了这许多日，还不见一个和尚?”

老者声音沙哑，仿佛喉中有痰，慢慢道:“和尚在寺中敲钟念佛，怎会出来让你见到?”

那少女嘴角一撇，不耐烦道:“舅舅还汴京路是先前宋国都城所在，十分繁华热闹，咱们走这一路，尽是拐来拐去的山路，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镇子.继续往西……”

谭姓老者道:“少年人毛毛躁躁!”

那少女忙道:“谭老伯，你不要生气，我随意的.”着努嘴一笑.

那谭姓老者也跟着笑了笑.

中年书生忽然站起身，朝他们这一桌走来，面带笑意，问道:“两位要去少室山?”

谭姓老者面色一沉，待要话，那少女笑盈盈答道:“正是!大叔你也去么?”

中年书生回道:“我听少室山不接待女客，姑娘恐怕要白走一趟.”

谭姓老者沉声道:“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还是请……”

那少女仿佛没有听到老者话，急着答道:“这有何难?”着打开放在凳子一旁的包裹，身子下俯，不过一眨眼功夫又抬起头.那中年书生不免一惊——只见眼前之人哪里是个少女，分明是个面容清瘦、略带几分衰病之气的少年.那少年露齿一笑，又低下头，再抬头时却变成了一个枯瘦老者，与谭老伯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同胞兄弟.

中年男子不由得仰大笑，道:“姑娘的易容本领可谓出神入化，赵某佩服!对了，在下开封府赵复，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谭姓老者冷冷道:“丫头，你忘了我跟你过什么了!”

少女答道:“当然记得，谭老伯江湖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相信旁人，免得惹祸上身.不过这位大叔看起来不像坏人.我姓顾，你就叫我青好啦!这位老伯姓谭，你也像我一样，叫他谭老伯罢.”

谭老伯叹了口气，道:“青，我们这就走罢.”

青点零头，转身对赵复道:“大叔，你也去少室山么?谭老伯往东再走八十里就到了，不如咱们一路结伴，也好相互照应.”她见赵复斯斯文文，且年岁与她相近，想来一路同行，有个话的伴儿.谭老伯一路照应她，虽是周全，但他性格冷漠，不常与她话，一开口便喜欢教训她，是以她路上甚感烦闷，却又无可奈何.

赵复皱眉道:“此去少室山，应是西行，往东是去开封府，离少室山更远了.”

青面带疑惑，望着谭老伯.

谭老伯摇了摇头，道:“阁下只知向西可去少室山，又如何不知向东也可去少室山?”

赵复道:“岂不是南辕北辙，本……鄙人不解.”

谭老伯道:“老夫有一位故友住在开封，老夫原本要带着青先去开封，接上故友，然后一同赶往少室山，有何不可?”

青忙摆手道:“老伯，不可以的.我去少室山是要寻我哥哥，他少室山有大事发生，若是去的迟了，岂不耽搁了时间?”

谭老伯道:“你武功低微，若真有大事，你有能怎样?”

赵复道:“非也!下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想我泱泱中国，礼教兴盛，虽是江湖中人，也讲究以理服人，义气为重，怎会动不动就要打架伤人?青姑娘，不用担心，我虽也不会武功，但若有事发生，我自当护你周全!”

谭老伯道:“年轻娃娃不知高地厚.”忽然右掌疾出，拍向赵复胸口，到得中途，却看赵复毫无反应，又见他神态自若，心中起疑:“难道这是个绝世高手，怎敢如此托大?”心中忌惮，便忽然彻掌，身形一转，手臂斜劈向他肩头.只听赵复啊得一生惨叫，重重摔在长凳之上，不住地抚摸着脖颈.

谭老伯一愣，接着冷笑道:“阁下尚且保护不了自己，怎么保护青周全?”

青上前扶起赵复，转身道:“又不是人人都像谭老伯这般武功高强.”

谭老伯道:“好了，青，我们上路罢.”

青摇头道:“我得赶去少室山，不能跟你往东走啦，谭老伯.”

谭老伯道:“咱们只是去一趟开封，耽搁不了多少功夫的.”

青道:“不如这样，我先与赵大叔一同向西走.谭老伯就去开封接上老朋友，到时候再去少室山，我们便在山上会合，怎么样?”